從先秦時代開始,中國就開始認識周邊世界,並留下若干記錄。自《史記》《漢書》起,歷代正史都包括對周邊地區的記載,實際上是時人所知世界的歷史。直到第一次鴉片戰爭后,中國才開始較多地了解今天意義上的古代世界。然而,對古代世界史的研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才真正開始的。
世界古代史體系初步建立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院系調整中,許多綜合性大學和師范大學設立了歷史系,在課程安排上學習蘇聯,採取中外通史並立的體系。作為世界通史的一部分,世界古代史從此贏得了應有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新生的共和國需要通過歷史証明自己的合法性,尤其是通過世界歷史說明人類歷史是從原始社會經由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邁向共產主義社會的進程,而且這個過程是有規律的、階段性的社會經濟形態的演進,世界古代史因涵蓋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而具有重要意義。在蘇聯史學影響下建立的中國世界古代史體系,不僅包含西方傳統意義上的古代史,也包括古代印度、中國和其他地區的歷史。
1949—1966年,中國學者的主要工作之一是扎實開展人才和資料建設,翻譯古代史料和蘇聯史學著作。希羅多德、修昔底德、亞裡士多德和柏拉圖的部分著作,以及阿甫基耶夫的《古代東方史》、塞爾格葉夫的《古希臘史》和科瓦略夫的《古代羅馬史》等,都是這一時期首次翻譯出版的。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世界通史資料選輯》上古分冊。這些文獻的出版,既給具體問題的研究提供了資料,又使學者們有了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研究世界古代史的樣本。在此基礎上,中國學者嘗試編寫自己的世界古代史,代表是周一良、吳於廑總主編的《世界通史》上古部分。該書在第一章“原始社會”之后,分為四編,核心是揭示奴隸社會在世界范圍內的發生、發展和衰落。
這個時期,學者們關注的一個主要問題是古代奴隸制尤其是東方奴隸制的特點。盡管少數學者試圖否認奴隸社會的普遍性,但主流意見認為,古代東方與希臘羅馬世界一樣,經歷了奴隸制發展的所有過程,只是因為農村公社長期存在,古代東方奴隸制長期處於家長奴隸制階段。此外,古代史的一些具體問題,如古代印度種姓制度、蘇美爾早期國家的政體、希臘城邦及其民主制度、羅馬歷史上的格拉古改革和基督教等,也受到一定關注。吳於廑的《古代的希臘和羅馬》以生動的筆觸,較為詳細地敘述了古典世界的歷史。經過10余年努力,世界古代史體系在中國初步建立起來。
進入恢復與發展階段
改革開放深刻影響了中國的世界古代史研究,相關研究開始復蘇,其中林志純(筆名“日知”)貢獻突出。他組織編寫的《世界上古史綱》貫穿著他關於古代世界經歷了從城邦到帝國發展的基本思想。他本人也連續發表論著,在世界古代史和中國古代史領域都產生了重大影響。在人才培養上,他呼吁強化師資隊伍建設,在東北師范大學創建了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招收從本科到博士各階段的學生。他發起建立了中國世界古代史研究會,研究會每年召開規模不等和主題不同的學術討論會,成為世界古代史研究者交流信息、發表作品的重要平台。其他高校和科研機構也陸續恢復世界古代史研究生招生,並在資料建設、教材編寫和科學研究方面加大投入,世界古代史研究日漸復蘇。
20世紀70年代末,學者們面對的第一要務仍是資料建設。1976—2000年,一方面,學者們繼續翻譯古代史料和外國史學名著,《亞裡士多德全集》、柏拉圖《理想國》《世界古代及中古史資料選集》《古印度吠陀時代和列國時代史料選輯》等,都是在這個時期翻譯出版的。隨著學者們眼界的開闊,蘇聯史學不再被視為圭臬,歐美古代史著作更受青睞。同時,各大學和研究機構陸續購進期刊和圖書,夯實了世界古代史研究的基礎。與此相適應,該時期的研究日益與國際先進水平接軌,主要反映在以下方面:研究領域和主題越來越廣泛﹔觀點越來越多元﹔資料越來越豐富。
與1949—1966年相比,這一時期的研究領域有了相當大的擴展,幾乎每個領域都有論著問世。在亞細亞生產方式和奴隸社會問題上,觀點的多元性表現得最為鮮明。關於亞細亞社會的性質,學者們提出了約20種看法。關於奴隸社會是否為人類歷史必經階段,也有必經說和無奴說等。特別值得肯定的是,學者們能夠根據史料而非語錄進行爭論。
上述變化使得中國的世界古代史研究逐漸獲得國際學界認可,國外古史學者到中國講學和交流日漸頻繁,逐漸成為常態。在中國第一屆世界古代史國際學術會議(1993年)和第二屆世界古代史國際學術研討會(1997年)上,都有歐美和日本學者出席。
世界古代史研究走向繁榮
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經濟的發展、學術環境的改善以及人才隊伍和資料建設的不斷優化,共同促進了21世紀中國世界古代史研究走向繁榮。
在21世紀的世界古代史研究者中,學界前輩如劉家和、王敦書等繼續活躍,但大多系改革開放年代成長起來的學術新銳。他們與國際學術界聯系密切,對新理論和新方法的反應也更加敏銳。在資料積累持續增加的基礎上,學者們推出了更多新成果,世界古代史研究也呈現出新特點。
資料積累進一步加快。在古代東方史領域,先后有《埃及歷史銘文舉要》《古代埃及象形文字文獻譯注》《古埃及〈亡靈書〉》和《古代兩河流域楔形文字經典舉要》等問世。在希臘羅馬史方面,“希臘羅馬史料集”叢書、《希臘拉丁歷史銘文舉要》和《古希臘銘文輯要》等陸續出版。對當代外國學術著作的譯介進一步深化。最近20年來出版的世界古代史譯著,就數量而論,超過此前50年的總和。
研究領域繼續拓寬。舉凡古代世界所有主要文明區域,幾乎都有學者從事研究。具體到每個古代文明內部,則深入到更具體和微觀的問題。以古希臘史為例,雅典民主固然繼續受到關注,但從克裡特和邁錫尼文明到希臘化時代,每個時代、每個領域,都有新成果面世。
廣泛採用新理論和新方法。后現代主義的史料解構,婦女和性別研究與古代婦女的地位,公共空間與政治文化,東方主義、希臘主義與雅典民主政治研究背后的意識形態,敘事學理論與文本分析,族群認同及其在古代文明中的表現和作用,西方構建東方歷史中的東方主義,后代對古代文明的接受,都曾獲得部分學者的青睞,我們對世界古代史的理解也因此變得多元、多彩和全面。同時,21世紀的研究成果大多有豐富文獻和史料的支撐,不再是繁雜的語錄官司。
研究質量的提升,使中國世界古代史研究越來越與國際接軌,在與國際學者的對話中,中國學者也更加自信。2005年和2013年,中國又舉行了兩次世界古代史國際學術會議﹔2007年起,原由日本學者發起的日本和韓國西洋古代史論壇,首次正式邀請中國學者參加,2013年論壇在中國舉行。這些都表明,中國的世界古代史研究正在日益走向世界,並產生著越來越顯著的影響。
(作者系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