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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現《樂經》原貌

——讀《樂經集》

嚴家炎2019年08月08日08:34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再現《樂經》原貌

【光明書話】

編者按

我們在談論中國傳統文化時,常以“四書五經”為代表。然而,對於儒家的經典,早在先秦,已有“六經”一說。《庄子·天下》篇中載,“六經”指《詩經》《尚書》《禮經》《易經》《樂經》和《春秋》。而秦漢以后之所以不見《樂經》,有人認為是毀於秦始皇的“焚火一炬”,有人則認為歷史上原本就不曾有過《樂經》。那麼,早期中國到底是否存在過《樂經》?假設《樂經》存在,它又記錄了哪些內容?日前,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樂經集》,引起了一些學者的關注。該書借助“中國古典數字工程”之古典文獻數據庫,將散落於多種文獻中的《樂經》斷簡殘簡匯集復原出來。本期光明悅讀版特邀三位學者,共話傳說中的《樂經》。

《樂經》是我國重要的古籍之一。可惜,該書久已佚失。其內容僅以“樂”“樂記”或“樂書”等名號存留,因而不僅引用紛亂,傳抄亦可能有所走樣。“中國古典數字工程叢書”編委會做了大量艱苦工作,搜集許多相關材料,在編輯《中華史表》《炎帝集》《黃帝集》《老子集》等的同時,還編定了這本《樂經集》,盡可能予以彌補和完善。

錢鍾書先生曾有言:“六千五百年中華文化,其核心為漢字記錄之典籍。我們的文化,很好的文化,是一個個中國人所創建﹔‘經史子集’和外來圖書分類法,不足以全面呈現中華文化。”“自信開拓萬古之心胸”的錢鍾書先生,深信文化和電腦的聯姻,能夠大力推進中華文化的復蘇。近30多年來的實踐確已証明,“中國古典數字工程”有可能取得輝煌的成功。

以眼前的《樂經集》卷一《樂記》部分為例,收錄了《樂本》《樂論》和《樂施》三篇。《樂本》篇說:“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是故,其(以)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以)樂心感者,其聲啴以緩﹔其(以)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以)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以)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以)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后動。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樂論》篇較長,但有些話語頗為精當,如“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樂施》篇特意提到了舜的治理:“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作樂,以賞諸侯。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上述三篇都突出強調了最有意義之文化精神。

《史記·樂書》中記述:“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在《史記·樂書》中,有些段落明確地說:“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可見,在司馬遷的心目中,雖也認為“樂者,樂也”,“樂極和,禮極順”,但他根本上是從“禮樂刑政四達”的角度來理解“樂”的。他認為:“為樂不可以為偽。”所以,他才堅信:“知禮樂之道,舉而措之,天下無難矣。”

荀子對音樂的看法,大致也和司馬遷相似。

墨子對音樂的看法,則有較大不同。他認為樂有多種多樣,不主張音樂必須都有社會功利性,而認為音樂應該體現人自身的感情,滿足人感情生活的多樣化需要。所以說:“以知飢而食之者,智也。”

魏文侯曾經在子夏面前說過老實話,講過自己的心理狀態。他說:“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司馬遷作為后人,同樣也在《史記·樂書》中作了回答,正面講了道理,批評了他:“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魏文侯接著又問:“敢問溺音,何從而出也?”子夏對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驕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詩雲:肅雍和鳴,先祖是聽。夫肅肅,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為人君者,謹其所好惡而已矣。”

同樣在卷一內,書中還提示:“聖人作為鞉、鼓、椌、楬、壎、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鐘磐芋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所以獻酬酭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

據《樂緯》之十記載,中國歷代帝王的音樂不但因季節月份而有異,也因朝代而各有變化。如:黃帝之樂曰“咸池”,顓頊之樂曰“五莖”,帝嚳曰“六英”,堯曰“大章”,舜曰“簫韶”,禹曰“大夏”,殷曰“大濩”,周曰“酌”,又曰“大武”“周禮”。奏大樂皆以鐘鼓,但調子以清和上升為主,使天下人樂於接受。其間殷湯曾“改制易正,蕩滌故俗”。而周武王則承命興師,誅於商(紂),萬國咸喜。軍渡孟津,前歌后舞。克殷之后,民乃大安,家給人足,酌酒郁搖。(《藝文類聚》卷十二)

《后漢書》曾謂:“五樂皆得,則應鐘之律應。天地以和氣至,則和氣應。和氣不至,則天地和氣不應。鐘音調,下臣以法賀主。鼓音調,主以法賀臣。磬音調,主以德施於百姓。琴音調,主以德及四海。八能之士常以日冬至成天文,日夏至成地理。作陰樂以成天文,作陽樂以成地理。”(《后漢書·志第五》)

可見,中國在后漢之前(也就是公元前),早已建立了有相當基礎的音樂理論,制造了品種多樣的樂器(如鐘、磬、笙、鼓、管、笛、竽、弦),更建立了較為完整的音樂管理制度和規則,這是相當了不起的。“孔子曰:丘吹律定姓,一言得土曰宮,三言得火曰徵,五言得水曰羽,七言得金曰商,九言得木曰角”(《樂緯·五行大義卷第一》),這些都已是他的切身體驗。

總之,《樂經集》內容和色調都是相當豐富多樣的。有時側重系統性論述,有時提出某些發人深省的問題,有時還收錄若干有趣的故事(如樂人竇公13歲就雙目失明,而居然能活到180歲,可能就得益於音樂生活的幫助)。在此,我想引錄眼下《樂經集》(卷一)內以下這段文字,表達我對“中國古典數字工程叢書”編委會和錢鍾書先生的尊敬和感激之情:

是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裡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節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

(作者:嚴家炎,系北京大學文科資深教授)

(責編:孫爽、艾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