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域史與地方文化】
地域文化的形成、發展,是多重因素交融的結晶。來自不同地區的歷代寓湘人物,在湖湘文化發展的歷史長河中發揮了其應有的作用。元結(719-772年),就是這樣一位人士。他原籍河南(今河南洛陽),於唐代宗廣德元年(763年)、永泰二年(766年)兩任道州(今湖南道縣)刺史,雖不生於湖湘,但卻以自己在湖湘大地上的作為為絢麗多姿的湖湘文化增添了元素與色彩。
元結是中原文化與湖湘文化傳播交融的重要推動者之一。中原文化是中華文化的重要源頭和核心組成部分。元結從中原文化核心之地來到湖南,將中原文化的仁愛忠信、禮義廉恥等精神內核發揚光大於湖湘大地。同時,深受湖湘文化浸染的他,又豐富了湖湘文化的內涵,擴大了湖湘文化的影響。在元結之前或同期到湖南的中原政治、文化人士頗多,其中有西漢長沙王太傅賈誼、東漢長沙太守張仲景、晉朝湘州刺史司馬承、唐代潭州刺史張謂(與元結有交往)、杜甫等人。與他們相比,元結因寓湘時間長、交友廣,為官業績突出,為文創臻辟莽,無論是在政治文化,還是文學藝術方面,對湖湘文化的影響都更為深遠。
道州是《史記》中所載舜帝歸葬之處。舜文化的核心是“德為先,重教化”,倡導為人、持家、從政、治國均以道德為本。元結認為舜帝“盛德大業,百王師表”,不可“歿於荒裔,陵廟皆無”,因此積極宣揚舜帝和舜文化。他任職道州期間,作《九疑圖記》《舜祠表》。《舜祠表》對虞舜之德進行了頌揚和充分肯定,認為:“大舜於生人,宜以類乎天地﹔生人奉大舜,宜萬世而不厭。”永泰元年(765年),元結在道州之西建立舜祠,並請當時的江華縣令瞿令問將《舜祠表》刻於石上。次年,他又於道州西山上建舜廟,並上《論舜廟狀》,以“表聖人至德及於萬代”。自他宣揚舜文化之后,湖湘人士對舜帝的祭祀在規模和范圍上不斷擴大,舜文化的政治教化功能不斷得以弘揚。
元結寓湘期間,倡導推崇品行端正的鄉賢。他追慕零陵漢魏先賢,其《朝陽岩下歌》曰:“荒蕪自古人不見,零陵徒有先賢傳。水石為娛安可羨,長歌一曲留相勸。”其歌詠“先賢”的行為,得到后人的認同與效仿。有意思的是,后來他本人也被樹立為當地受人尊崇的先賢。朝陽岩上建有“寓賢祠”,祭祀元結及唐宋諸賢﹔杜甫在《同元使君舂陵行》中盛贊他:“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官良吏之目”,“粲粲元道州,前聖畏后生”﹔宋代秦觀作《漫郎吟》稱贊其“機鑒天所高,中興諸彥非其曹”﹔元代王榮忠在《重修笑峴亭記》中贊頌元結愛國憂民的情操﹔《新唐書·元結傳》稱,“民樂其教,至立石頌德”﹔曹來旬為寓賢祠所做的《元刺史先生祠堂記》稱贊他,“德政、文學卓然為天下望”﹔大歷十年,顏真卿作《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經略使元君表墓碑銘》,稱其為“皇家忠烈、義激文武之直清臣也”,高度評價元結的政治功績和品格﹔孫望在《元結年譜·自序》中稱贊他不僅在文學方面卓有成就,而且品性“忠耿直清”,足以作為后世楷模。凡此種種對元結的高度評價,都彰顯了其先賢地位和形象。
元結在道州刺史任內雷厲風行,秉公為政,關心民瘼,為民請命,彰顯了中國傳統民本思想的精髓,並以其高潔的人格和文化精神豐富提升了湖湘文化經世致用、求是擔當等內涵與特色。元結初任道州刺史時,道州已多年連遭嶺南溪洞夷和西原夷的侵擾,社會經濟受到嚴重破壞。到任后,他招集流亡,一邊保守城邑,一邊組織逃歸者墾荒種植,推動經濟社會逐漸從戰亂中恢復。但此時朝廷各種征繳賦稅的文書卻紛至沓來。他不懼權威,為民請命,立即向朝廷連上《奏免科率狀》《奏免科率等狀》,請求朝廷根據道州社會實際情況減免賦稅。這些努力拯救了水深火熱中的道州百姓,卻觸怒了朝中權臣。據李商隱《元結文集后序》記載,元結因“見憎於第五琦、元載,故其將兵不得授,作官不至達”。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元結一度被罷免道州刺史之職,到次年才復任。他離任道州刺史時,當地百姓請求朝廷讓其繼續留任,希望朝廷批准在州中為其建立生祠,長久紀念,又請禮部侍郎張謂作《甘棠頌》,將元結比作周朝賢明愛民的召公。這反映了他非凡的政績及其在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元結后來也得到朝廷的高度認可,觀察使向朝廷奏其政績考察為第一。元和十三年(818年),韋辭作《修浯溪記》,稱贊元結的政績:“元公再臨道州,有嫗伏活亂之恩,封部歌吟,旁浹於水,故去此五十年而俚俗猶知敬慕。”
元結以道德完美、品行端正為從政之本,作《道州刺史廳記》自勵,明確刺史保境安民的職責:“天下太平,方千裡之內,生植齒類,刺史能存亡休戚之。天下兵興,方千裡之內,能保黎庶,能攘患難,在刺史耳。”他還強調廉潔公正的為官操守:“凡刺史若無文武才略,若不清廉肅下,若不明惠公直,則一州生類,皆受其害。”他在《縣令箴》中規范部屬的職責和才德,強調要“清而且惠”,“既明且斷”,果敢做事。他在《自箴》中表示:“與時仁讓,人不汝上﹔處世清介,人不汝害﹔汝若全德,必忠必直,汝若全行,必方必正。”倡導為官要道德完美、忠誠、耿直、品行無瑕。被奉為理學鼻祖的宋代道州人周敦頤對元結推崇備至,曾表示在精神上與其“相邀風月”,其流傳千古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等名句強調潔身自愛,某種程度上也受到元結追求操守與擔當精神的影響。
元結寓湘期間是他文學創作最為成熟的時期。元結在永州創作的文學作品筆鋒犀利,意氣超拔,既有山水游記之樂,又有憂民憂國、為政教化之情。在湘期間,他縱覽山水勝景,並以詩文記之。他在永州創作了大量的山水游記,在湖湘文學的發展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他在永州作“湖南雜記”共7篇,被收入《名山勝概記》第三十卷《湖廣四》中,其中4篇既歌詠道州秀美山水之景,又借景抒情。《舂陵行》《賊退示官吏》《閔荒詩》等,都是規諷時政之作,體現了他體恤下情、關心民間疾苦、免征賦、安百姓的政治理念。元結認為,文學作品要濟世勸俗,“極帝王理亂之道,系古人規諷之流”,“上感於上,下化於下”,強調文學的政治教化服務功能。其文學作品針砭時弊,不僅推動了湖湘山水文學發展,還影響了湖湘文學注重政治教化性的特點,既為湖湘山水增添無限詩意,為后人留下尋蹤覓跡的遐想,也對韓愈、柳宗元等人的文學思想產生了重要影響。
湖南石刻文化發端於先秦,唐宋時期蔚為壯觀,是湖湘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元結對湖湘石刻文化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他在湖湘所創作的文學作品有19銘1頌刻於摩崖。今永州境內有7處摩崖石刻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其中為其所開辟的有浯溪、陽華岩、朝陽岩,而月岩、澹岩、玉琯岩、月陂等石刻的開鑿也大多受到他的影響。大歷二年,元結營居浯溪。大歷六年,顏真卿正書元結文學作品《大唐中興頌》刻於浯溪石崖。自元結之后,文人墨客紛紛刊石刻字於湖湘大地,提升了湖湘山水勝景的文化價值,為湖湘文化增添了一道亮麗風景。
(作者:李斌,系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文化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