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說:“苟離卻社會與時代,而憑空以觀某一個人或某一群人之思想動作,則必多不可了解者。未了解而輕下批評,未有不錯誤也。故作史如作畫,必先設構背景﹔讀史如讀畫,最要注察背景。”這表明能否“設構背景”,能否“注察背景”,也是衡量歷史研究者是否具有學術觀察力的重要標尺。
這一點對於黨史研究者來說也不例外。事實上,在目前黨史研究中,大多採用的還是文獻証史的辦法。而文獻証史畢竟是一種人與物的對話,盡管研究者爬梳資料、苦心鑽研能有所發現,但對歷史的判斷也難免偏激或簡單化。更何況這樣的歷史多是由研究者講述,而他們又往往“不在場”。因此,隻有回身轉入歷史,到“故事”的“發生地”作一番細致觀察,才能最大限度地增強研究者的感官體驗,才能避免講述歷史有邏輯性而無生動性的尷尬。
下馬觀花,用心體察
毛澤東《在魯迅藝術學院的講話》中說:“走馬看花不如駐馬看花,駐馬看花不如下馬看花。”事實上,觀察不僅有正確和錯誤之不同,而且有深刻和淺薄之差別。隻有“下馬觀花”,才能得到正確的、深刻的觀察。譬如我們走一條街道,約略知道這條街道上有二三十家店鋪有哪些類別,這就叫“走馬看花”,不能不算是一種觀察。但是如果跳下馬來,到各家店鋪走一走、看一看,訪一訪、問一問,便知道這二三十家店鋪屬於哪一些部門,哪一家的資本最雄厚,哪一家的營業最發達,這就叫“下馬看花”。它自然要比前一種觀察深刻許多。
當然,這種“下馬看花”,對歷史研究者來說,還有另外一層特殊意義。黃仁宇就曾引用美國漢學家富路德的話表達過這層意思:許多年輕人研究中國,卻不曾到泰山的階梯去試腳力。黃仁宇說:當他看到萊茵河畔的城堡時,才更加體會富路德講話的含義。山上的城堡和城垛最能說明歐洲的封建制度。在這套制度中,地方分權扮演很重要的角色。雖然讀過許多資料,但還是要親眼目睹,才能確切體會其運作方式。歐洲因此和帝制中國大相徑庭。在中國,大一統是主調,皇權至高無上。他們攀登泰山以習慣“小天下”的感受。
在具體研究中,研究者可能還會有更深刻的感受。比如,在撰寫《五四運動史》過程中,彭明先生就不止一次地走訪過《新青年》編輯部——陳獨秀故居,北京大學當時各科舊址和毛澤東兩次來北京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按照5月4日當日游行路線從東交民巷走到趙家樓胡同曹汝霖的住宅。《新青年》編者當年曾在“新世界”散發《北京市民宣言》,原聽說“新世界”就是前門外的勸業場,但經過實地考察,發現是珠市口西的一座樓房。通過兩次訪問,並參考當年報紙上“新世界”游藝場的廣告,便可真實再現當年“新世界”的全貌。這樣再讀高一涵的那篇和陳獨秀一起在“新世界”散發傳單的回憶,就活龍活現、印象逼真,真是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了。
網羅舊聞,驗証史實
司馬遷之所以能寫出《史記》那樣偉大的著作,這固然是由於他掌握“石室金匱之書”的緣故,但另一方面,也與他遍訪歷史古跡,“網羅天下放失舊聞”分不開。后者補充前者之不足,解答前者的疑問,才能使“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事實上,各時代人心理不同,觀察點亦隨之而異,各種史跡經人之腦中濾過,在不知不覺間會隨之而變。這也再次表明實地考察,網羅舊聞,驗証史實,對於史學研究的重要性。
石仲泉先生通過重走長征,發掘各種形態的新史料,矯正錯誤史實和一些傳統觀點,推進長征史研究,就是一個例証。比如,長期以來,長征的裡程一直說是“二萬五千裡”,但經過實地考察發現,長征應為“3+1”的長征,即紅一、紅二、紅四方面軍加紅二十五軍的長征。“二萬五千裡”僅是紅一方面軍長征的裡程。如果算上其他幾個方面軍,紅軍長征的總裡程應達到6.5萬裡。再如,紅軍出發前有8萬多人,湘江之戰后剩余3萬多人,以前史書就由此推算,這場戰役紅軍犧牲5萬多人。但經過實地考察發現,紅軍從瑞金出發后,突破前三次封鎖線減員不少,到達湘江時,其實隻有6萬多人。這樣計算湘江之戰紅軍共犧牲3萬多人。
總之,歷史雖然不是穿越劇,但它卻要求研究者作一個穿越人,回到歷史現場去觀察事件的產生和人物的活動。相反的,倘若研究者不能穿越時空,進入不了歷史的情境,不能下馬觀花、網羅舊聞,他也就講不好歷史的故事。這也是學術訓練中,黨史研究者應當關注的一個重要環節。
(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