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讀】
2018年春,日本作家角野榮子斬獲被譽為“兒童文學的諾貝爾獎”的國際安徒生獎。11月,角野榮子現身上海國際童書展,與小讀者暢談閱讀與寫作。由此,角野榮子和日本兒童文學走進中國讀者的視野。
角野榮子1935年生於東京,曾供職於出版社,后周游世界,並在巴西生活過兩年,這成為她日后創作力和想象力的原點。角野榮子的代表作《魔女宅急便》在我國廣為人知。在這部作品中,女主人公——會騎掃帚飛行的魔法少女琪琪和好伙伴黑貓吉吉一起來到陌生城市開始了獨立的生活。《魔女宅急便》中那些經典的句子,如“學會長大,學會承受,學會哭過之后,還可以微笑地擁抱爸爸媽媽”“在這個世界上別太依賴任何人,因為當你在黑暗中掙扎時,連你的影子都會離開你”等,鼓勵著每一個和琪琪一樣在成長道路上努力奮進的小讀者。
包括角野榮子在內,截止到今年,已有3名日本作家和2名插畫家分別獲得國際安徒生獎,這從側面反映出日本已經躋身兒童文學發達國家的行列。回眸日本兒童文學跌宕起伏的百年發展歷程,借鑒其中的經驗與教訓,或可為我國兒童文學“走出去”帶來一些有益的啟示。
一.始於譯介與改編
與誕生了格林兄弟和安徒生的歐洲相比,日本在兒童文學方面算是一個后起之秀。明治維新之后,日本的兒童文學才正式“出世”。在當時“文明開化”政策的影響下,日本兒童文學界翻譯了大量外國作品,如齋藤了庵翻譯的《魯濱孫漂流記》、渡部溫翻譯的《通俗伊索故事》、永峰秀樹翻譯的《阿拉伯故事》等。其中若鬆賤子翻譯的《小公子》最具代表性。該作品講述了一位年僅七歲的小男孩從一個貧民變成伯爵后,用真誠和善良去化解母親和祖父的矛盾、感化周圍人的故事。《小公子》將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介紹到封建的日本,似一股清新的空氣,吹進了日本男尊女卑、等級制度嚴格的家庭,使閉鎖的日本人得以窺測另一番天地。
1891年,岩谷小波發表《小狗阿黃》,標志著日本兒童文學從翻譯外國作品逐步走上藝術創作的道路。《小狗阿黃》描寫了一隻叫阿黃的小狗在獵犬鷲郎的幫助下為父親報仇雪恨的故事,這部作品被認為是日本近代兒童文學的開端。不過由於歷史環境所限,這一時期的兒童文學作品大多是民間故事的翻版式再創作,內容大多也是千篇一律的勸善懲惡式的傳統故事。
二.童心主義的濫觴
明治維新之后的大正時代(1912-1926),民主主義風潮席卷日本,人們的世界觀、生活方式等也隨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那新舊交替的動蕩時代,兒童文學創作也呈現出一派“百家爭鳴”的局面。在“百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鈴木三重吉發起的著名的“赤鳥運動”。“赤鳥”是一家兒童文學雜志的名字,該雜志以創作具有藝術價值的、文筆流暢、優雅的童話和童謠為宗旨,堅持這一宗旨並加以實施的被統稱為“赤鳥運動”。
在“赤鳥運動”中,比較突出的作家有被譽為“日本的安徒生”的小川未明、兒童詩詩人野口雨情,童謠作家北原白秋等。這些作家都主張作品要充滿童心、童情、童趣,也就是童心主義。小川未明是這一時期童心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代表作之一《紅蠟燭和人魚姑娘》講述了人魚姑娘給賣蠟燭的老夫婦在蠟燭上繪畫,從而保佑出船的漁夫們平安,但老夫婦貪心把人魚姑娘賣掉后,蠟燭失靈生意落敗的故事,教育孩子們要懂得感恩、不能見利忘義,要善待每個人,無論他們出身如何。小川未明的作品大都具有細膩柔美的文風、飽含日本傳統物哀美學的優美意境。它們“駛出”了明治時代對民間故事的翻版式創作范疇,在創作充滿詩情畫意的、象征性幻想童話的天地中揚起了風帆。當然,未明童話也存在著自身的缺點:隻從成人的觀念出發構思作品,沒有將自身置於兒童的立場來表現其主體性,因而具有脫離兒童讀者的傾向。正是由於這一點,未明童話在日本戰敗后遭到了多方面的否定和批判。
三.從蕭索走向繁榮
如果把大正時代的兒童文學比作充滿生機的春天的話,那麼可以說在昭和前期(1926-1945)日本兒童文學步入了蕭索的冬季。這一時期,隨著日本軍國主義的抬頭,日本政府對兒童文學領域的思想統治日益強化,甚至制定了“指導要綱”,對兒童文學作品的內容進行公開的限制。在這樣的形勢下,一些作家開始自覺不自覺地提倡狹隘的民族主義,宣揚對外侵略擴張的所謂“國策精神”,美化日本發動的侵略戰爭。就連小川未明也出版了童話集《夜裡的進軍號》(1940),走上了為侵略戰爭出力的道路。
1945年日本戰敗后,兒童文學開始掙脫天皇制和國家主義的束縛。這一時期,日本產生了一批頗具分量的長篇小說,如竹山道雄的《緬甸的豎琴》探討了戰爭與宗教救贖的問題,石井桃子的《阿信坐在雲彩上》展現了戰后日本社會知識階層注重孩子個性發展的教育觀和家庭觀,女作家壺井榮的《二十四隻眼睛》講述了瀨戶內海小豆島上的大石老師和她班上12名小學生在戰爭中的不幸遭遇,控訴了戰爭的罪惡,喚起了人們的深刻共鳴。
20世紀五六十年代,隨著劇烈的社會變革,一批年輕的日本兒童文學作家們開始質疑並打破小川未明那種高度文學性的淒美風格,對隻從成人的觀念出發構思作品、忽視兒童主體性的未明童話傳統展開批判,主張用現實主義手法描寫生存於日本社會現實之中的少年兒童。
在這樣的思想指引下,日本出現了一批水平很高甚至可以媲美歐美兒童文學的作品,日本兒童文學在此期間真正繁榮起來。代表作品如山中恆的《紅毛小狗》,描述了紅毛小狗被富家子弟館田武奪走的命運,貧窮的小女孩和子由此認識到了有錢人對自己的歧視。小說最后,女孩的父親和工友們組成了工會,向這種不平等的歧視挑戰。這部小說背后洋溢著山中恆對貧窮兒童的深切同情和期待社會變革的強烈願望,被譽為日本戰后現實主義兒童文學的裡程碑。
四.多元共生的新時代
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在電視、游戲機及互聯網的相繼沖擊下,在繁重的課業壓力下,日本兒童文學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為了挽救這一頹勢,日本兒童文學界做出了諸多大膽的嘗試。
他們打破了傳統兒童文學“真善美”的理想國套路,嘗試著把孩子與大人進行對等描寫,涉獵了父母離異、再婚、離家出走等題材,如鬆谷美代子、高田桂子分別在小說《百百和茜茜》《吵嚷不休》中正面涉及了父母離婚、母親離家出走等問題。這種做法雖然可以使孩子們了解和認識到復雜的外部世界,但也不可避免地將暴力、悲觀厭世等錯誤思想傳達給了兒童,久而久之助推了校園暴力、性格自閉等嚴重的青少年社會現象。他們還將兒童文學與漫畫、動畫電影密切地結合起來。很多我們耳熟能詳的日本動畫電影名作都改編自兒童文學作品,如《穿越時空的少女》《魔女宅急便》分別改編自筒井康隆和角野榮子的同名小說。
新世紀以來,日本兒童文學界又出現了新的題材與形式——奇幻文學與繪本。前者是席卷全球的《哈利波特》風潮催生的產物,代表作品之一《鹿王》獲得了2015年日本書店大獎,作者上橋菜穗子則獲得了2014年國際安徒生獎。該小說以“異世界”為舞台,講述了飛鹿戰士巴恩保護百姓族群免受病毒傳染的故事,突出了人類應該用協作和奉獻精神面對共同危機的創作主旨。奇幻文學作品在架構上想象力磅礡,體系宏大,細微處又不失細膩柔美,深受青少年的喜愛。
繪本在日本的發家史始於20世紀50年代創辦的繪本月刊《兒童之友》。60年間,《兒童之友》培養了一個又一個繪本大師,其中赤羽末吉和安野光雅分別獲得了國際安徒生獎插畫家獎。赤羽末吉根據關於馬頭琴的內蒙古民間故事創作出了其代表作《蘇和的白馬》,而安野光雅創作的《走進數學的奇妙世界》通過精心繪制的優美圖畫,打破了數學給人的枯燥、刻板的印象,讓孩子領略到了科學與藝術的雙重美感。目前,繪本已經成為日本兒童日常閱讀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縱觀日本兒童文學的百年發展史可以發現,日本兒童文學基本上呈現著這樣的脈流:對外國兒童文學的譯介和對民間故事的改寫發其端,基於新浪漫主義的童心主義文學創作繼其后。隨后,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導入使得日本兒童文學步入繁榮期。最終,日本兒童文學走向多元共生的新時代。
(作者:楊延峰,系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