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洪：現代駢文史觀的形成

作者系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

所謂現代駢文史觀，是在傳統評點式“文話”的基礎上以現代學術觀念建構的駢文史觀。現代駢文史觀是現代學術思想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形成的標志，是具有現代駢文史觀的“中國駢文史”的正式出現。現代駢文史觀的形成，從古代“文話”的形成，到“駢文史”的出現，經歷了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也依賴於一批具有現代意識的學者的不斷努力。

現代駢文史觀的形成建立在傳統“文話”不斷發展的基礎之上。宋代“文話”的出現，開啟了中國駢文史的構建。王铚的《四六話》是“文話”正式出現的第一部著作，也是駢文研究史上的第一部著作，它的出現，使駢文史的產生成為可能。王铚《四六話》以“話”的形式，對駢文的一些作家作品作了討論，為駢文史的確立奠定了基礎。清代駢文理論著作的出現為駢文史觀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孫梅的《四六叢話》作為專門談論駢文文體的專著，將這一文體的研究引向了系統性、專業性。這部具有“駢文理論批評”意義的著作從駢文文體分類的角度對駢文的特點及演變作了系統的論述。其中有專門的章節描述駢文演變，但是書中更多的是從作家的角度來談論，大多是將前人的一些“話”羅列，以見出作家的相關特點，個人的論述相對較少，因而還缺乏宏觀的視野。

現代駢文史觀學術體系的完整性是建立在中國現代教育制度確立的學科學術體系基礎之上的。現代教育制度確立之后，文學史成為各級學堂教育中比較重要的課程，文學史的編寫也提上了日程。作為京師大學堂文學史教材，林傳甲《中國文學史》的出現，是對這一學科課程教材建設的嘗試。由於受到傳統文學觀念的影響，林傳甲採用“大文學”的文學史觀，對中國文學進行了歷史性的描述。經史子集幾乎無所不包，但其中第十五篇“駢散古合今分之漸”、第十六篇“駢文又分漢魏六朝唐宋四體之別”，還是分別描述了自上古以迄清季駢文發展演變的情況。考慮到這部文學史在觀念上仍有過去的“文學”意識，因此，這部著作中的駢文史還不可能是完備的駢文史。在這種情況下，1918年謝無量出版的《駢文指南》一書，對駢文的研究及其發展歷史作了簡要描述。這部以文言形式寫成的著作也還缺乏宏觀的視野，其系統性、全面性不夠，也不具備現代駢文史觀。稍后出版的孫德謙《六朝麗指》則主要以研究六朝駢文為主，也不是對整個中國駢文的發展狀況做研究。雖然這部著作在駢文學史上有著比較重大的影響，但卻與駢文史的建立沒有太大關系，也未具備“現代駢文史”的意識。這一階段所出現的關於駢文史描述的著作，或多或少已經從“文學史”的角度，對駢文發展史做了比較有意義的探索。雖然還沒有形成專門的駢文史，但卻已經為專門的駢文史構建了基本框架，也為今后文學史著作中對駢文的敘述奠定了基礎。

現代學術體系的形成，是促使現代駢文史觀形成的關鍵。20世紀初，西方學術觀念涌入中國，對中國傳統的學術體系形成了巨大沖擊。在這種中外學術思想交匯融合的情況下，中國現代學術體系也走上從建立到不斷完善和發展的道路。現代駢文史觀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最終形成。現代學術體系的構建，一個主要的現象就是各種學術史著作的出現。20世紀20至30年代是“中國文學史”著作出版的興盛時期。當時出版的“中國文學史”著作大多屬於構架比較完善的文學史著作，其“文學”概念已經和今天的“文學”概念沒有太大的區別。在專門文體史著作出現的學術背景下，“駢文史”的出現也就成為必然。而專門史的出現才是史觀正式形成的標志之一。

1933年出版的金秬香《駢文概論》是一部從時代變遷的角度來談論駢文史的著作。這部書從上古時期到明清擇取優秀作家加以評說，可謂開創了“駢文通史”的寫作。本書基本上是以過去駢文觀點來評說歷史，也不能算是具備現代意義的駢文史觀。1934年出版的錢基博《駢文通義》在“流變第三”及“典型第四”中也有關於駢文史的描述。不過，這部著作的重點顯然並不在建立現代意義上的駢文史。同一時期，瞿兌之出版的《中國駢文概論》一書，其中也有不少涉及駢文史的描述。這部著作已經具備了一定的現代學術體系，但還顯得不夠全面、系統。有了這些著作的鋪墊，完善、全面的駢文史著作也就呼之欲出了。1934年，劉麟生出版了《駢文學》一書，其中既有關於駢文起源的論述，也有關於駢文史上優秀作家的描述，基本構成了現代駢文史框架。在這個基礎上，1936年出版的劉麟生《中國駢文史》一書，可以說是第一部現代意義上的駢文專史。這部書的出現，標志著駢文史觀的正式形成。本書首先探討了駢文之所以應該有史的背景，特別強調在西學東漸的背景下駢文獨具中華民族特色的重要性，由此確定與西學抗衡的根底。在此基礎上，作者對上古至清代的駢文發展情況作了較全面地描述，運用了頗具現代意識的“美文”觀念、文化意識、美學思想，並結合傳統的音韻學、文字學來研究駢文，這就使得本書的駢文史與此前的研究有了很大不同。作者不但強調駢文是“美文”，還從美學、文化學、語言學的角度，對駢文做了全面的研究。以現代的“文學”觀念，結合現代的學術思想，對駢文史進行全面研究，具有系統性、全面性、學術性的特點，線索清晰，思路完善，這也就意味著現代駢文史觀的正式形成。

現代駢文史的形成，從王铚《四六話》的產生到劉麟生《中國駢文史》的出現，從評點式的“文話”到體系完備的史學著作，伴隨著現代教育制度的建立和中國現代學術體系的建立和發展，以及民國時期學術史著作的不斷出現，在經歷近千年的歷史演變后，現代駢文史觀終於形成。從這個意義上說，劉麟生《中國駢文史》在駢文學史上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不應忽略。

文章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歷代駢文研究文獻集成”[項目編號：15ZDB068]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