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網站入口

站內搜索

朱萬曙:浸潤在歷史長河中的君子文化

朱萬曙2017年10月11日08:59來源:光明日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原標題:浸潤在歷史長河中的君子文化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全清戲曲》整理編纂及文獻研究”負責人、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先秦儒家有諸多對於君子人格的論說,樹立了君子人格的理想。這些關於君子人格的理想,構成了君子文化豐富的內涵,隨同整個儒家思想體系,在后世不斷得到傳承和發揚,並轉化為普遍的文化實踐,具有積極的歷史作用。

關於君子人格理想的論說,主要集中在先秦儒家典籍之中。這些儒家典籍成為經典之后,歷代學人不僅反復習誦,而且不斷進行注疏闡釋,在泱泱典籍中,形成了“經學”。先秦儒家關於君子的論說也就不斷被傳承和弘揚。

由於儒家思想是中國歷代主流意識形態的核心內容,所以經學幾乎貫穿整個中國歷史,而對於先秦儒家關於君子論說的解釋和闡發也綿延不絕。它們既是君子文化的組成部分,又讓一代代學人承接了君子文化的血脈,進而轉化為君子文化的實踐。

君子文化的實踐,主要體現在各個歷史時期的士大夫層面。士大夫是讀書之人,他們所讀之書當然以儒家經典為主﹔士大夫也往往是執政或參與執政之人,自唐代以后,他們為了通過科舉考試,更要熟悉儒家經典。因此,君子文化對他們有著更深入的浸潤,也更容易轉化為實踐行為。

例如,宋代的蘇軾仰慕古代君子的風范,“賢人君子之遺跡,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於中,而發於詠嘆”(《南行前集序》)。他對君子的人格有著自己的思考,認為君子應該是明“大義”之人,“夫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德,或訓其子孫,雖所趣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是。”(《屈到嗜芰論》)在他看來,君子也應該報效國家,“君子之所以大過人者,非其以智能知之,強能行之也。其以功興而民勞,與之同勞,功成民樂,與之同樂,如是而已矣。”盡管蘇軾一生多次被貶謫,卻保持著永遠的君子風范。君子文化的熏陶和他本人對君子人格的思考,使他成為君子理想的踐行者。

與蘇軾的情形相近的,還有明代的王陽明。他對於君子人格同樣有自己的思考,其《答友人》這樣論說君子:“君子之學,務求在己而已。毀譽榮辱之來,非獨不以動其心,且資之以為切磋砥礪之地。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正以其無入而非學也。若夫聞譽而喜,聞毀而戚,則將惶惶於外,唯日之不足矣,其何以為君子!往年駕在留都,左右交讒某於武廟。當時禍且不測,僚屬咸危懼,謂群疑若此,宜圖所以自解者。某曰: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己也,自信而已,吾方求以自信之不暇,而暇求人之信己乎?”王陽明結合自己曾經被“左右交讒”“禍且不測”的經歷,闡發了“君子之學,務求在己”的觀點。君子通過學習,有自己的見識,從而內心有定力、有自信,毀譽榮辱不足以讓自己情緒波動。他從人生實踐中獲得對君子人格的認識,又以此實踐自己的君子人生,遭到貶謫並不氣餒,忠君報國依然如故,最終成為一代聖賢。

君子文化的實踐突出體現在特殊的歷史時期、歷史環境中。在明代后期,閹黨專權,一批具有君子人格的士大夫橫遭打擊,左光斗就是其中一位。面對朝廷小人當道,他說:“君子之別於小人者,清與濁而已矣。君子之不能容小人,猶小人之不能容君子也,其清濁異,則其好惡不得不異也。”(《左忠毅公集》卷二《科臣挾逞私心倒飜國是疏》)他堅守君子操守,與楊漣等人彈劾閹黨魏忠賢,被誣陷下獄冤死,完成了自己君子人格的塑造。他的學生史可法曾經到監獄探望他,寫下了著名的《左忠毅公逸事》。在抗擊南下的清軍期間,史可法給一位朋友寫信,說道:“弟雖庸陋無聞,竊願附正人君子之列……左老恩師立朝正色,憐士清心,行者頌之途,賈者談之市,況我輩摳衣絳帷、親承知遇者乎!”(《史忠正公集》卷二《致某》)可見,正是在左光斗的直接影響下,史可法追步乃師的君子人格,希望自己也附入“正人君子之列”。正是君子人格的熏陶,史可法才在揚州城破之后,縱身投江,和左光斗一樣,以生命為代價,完成了自己君子人格的塑造。

先秦形成的君子理想人格,不僅被后世諸多的士大夫所仰慕、所實踐,而且由他們進一步弘揚和傳播,推展到更廣闊的社會層面,從而讓君子文化深入人心,傳之彌久。

黃宗羲的《明儒學案》中就有不少這樣的故事。《三原學案》引楊爵《漫錄》的記載:明代呂涇野先生過某府,太守陪坐。太守的兒子讀書樓上,聲音很大,太守就讓兒子“當微誦,恐損傷”。過一會又讓人催兒子按時吃飯,曰:“勿令飢。”呂涇野就對太守說:“公之愛子,可謂至矣,願推此心以愛百姓可也。”呂涇野經過順德府,太守為他餞行,地方靠近養濟院。他讓人送一桌饌食到養濟院,對太守說:“願公體我此心,以惠恤鰥寡可也。”楊爵聽到這兩件事后感嘆不已,認為“使志道君子常得與先生相親焉,獲德容,聞至論以自警省,不患德之不修而政之不善也”。在楊爵看來,呂涇野的君子之道,能夠感化更多的人成為君子。他記錄下了呂涇野的事跡,黃宗羲又將其錄入《明儒學案》,讓這樣的君子事跡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

文學作品是傳播和弘揚君子文化最重要的載體。不少古代作家在作品中表達對君子的贊賞,塑造君子形象。詩人李白《贈韋侍御黃裳二首》有句:“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既是對韋黃裳君子風范的贊美,也表達了“受屈不改心”方為君子的看法。杜甫《天末懷李白》中以“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的詩句,既表達了對李白的牽挂之情,同時也將李白視為君子。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以讀書人為主要描寫對象,其中有對偽君子的辛辣諷刺,如戴著秀才頭冠的王德、王仁,也有對真君子的書寫和贊美。作品第三十六回所寫的虞育德就是一個有君子美行的人物。他有仁愛之心,碰到一個鄉民因為無錢葬父,盡管自己不富裕,卻慷慨接濟。他不貪圖功名富貴,參加科舉考試也只是為了衣食飯碗,考中進士后,別人都想謀個肥缺,他因為年屆五十,隻得了一個南京國子監博士的“閑官”,卻也歡喜萬分。他秉承著先秦君子“誠之為貴”的品格,以誠待人、以誠處事,中進士時,別人都將年齡改小,他卻填實足年歲﹔他接濟鄉民,也實話實說,自己剛剛得到一點銀子,也要養家糊口,所以隻能拿出四兩讓鄉民回家安葬父親。小說的敘述和描寫中,雖然沒有用“君子”贊美他的品格,但回目卻大書“常熟縣真儒降生”,將他視為“真儒”,令人敬重。

歷代士大夫文人對君子文化的弘揚和傳播,讓君子文化深入人心。在記載古徽州宗族的《休寧名族志》中,我們就看到諸多山村鄉民有“古君子之風”:任夢桂“性沉默好讀書,入太學,不樂仕進,嘗筑別業於鬆蘿之阿,隱居其中,農樵自給,足跡鮮入城市,有古君子風”﹔陳世淳“承家詩禮,好學不倦,有古君子風”。《新安名族志》中記載,一個叫韓欽的過早去世,其妻子金氏“冰蘗守節,撫三孤子成立,家業過前,鄉人咸稱女中君子”。這些小民君子的事跡,說明君子文化已深入社會各個層面,成為中華民族的共同價值觀。

(責編:李葉、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