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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糾正《論語》誤解的力作

一部糾正《論語》誤解的力作

——簡評《〈論語〉誤解勘正》

王永輝2017年03月07日14:45來源: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辦公室

高尚舉先生主編的《〈論語〉誤解勘正》(以下簡稱《勘正》)旨在清理古今學者對《論語》的錯誤解說,依照《論語》原文順序逐一糾正,為讀者正確解讀《論語》提供依據。

《勘正》究尋《論語》正解。閱讀該書,可以感受到人們之前對《論語》的誤解之嚴重。面對紛紛歧解,《勘正》明斷是非,究尋正解。譬如《裡仁》篇第10章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古今注家解讀分歧很大,如清代馬國翰輯漢鄭玄《論語鄭氏注》曰:“適,鄭作敵。莫,鄭音慕。”晉代范寧《論語注》注曰:“適、莫,猶厚、薄也,比,親也。”唐代韓愈《論語筆解》解曰:“無適,無可也。無莫,無不可也。”宋代朱熹《論語集注》注曰:“適,專主也。莫,不肯也。比,從也。”清代王闿運《論語訓》訓曰:“適,往也。莫,定也。”康有為《論語注》注曰:“適,往也。莫,毋也。義,宜也。比,親附也。”南懷瑾《論語別裁》解曰:“‘無適也’是說並不希望自己一定要發多大的財,做多大的官。‘無莫也’就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楊伯峻《論語譯注》譯曰:“孔子說:‘君子對於天下的事情,沒規定要怎樣干,也沒規定不要怎樣干,隻要怎樣干合理恰當,便怎樣干。’”李澤厚《論語今讀》譯曰:“孔子說:‘君子對待天下的各種事情,既不存心敵視,也不傾心羨慕,隻以正當合理作為衡量標准。’”這些解釋,孰是孰非?《勘正》作者通過審慎比較,認定鄭玄、李澤厚所解為優。論曰:視“適”為“敵”,視“莫”為“慕”,符合文意。此語是說:君子對於天下的人,無所謂敵對,無所謂親慕,隻與仁義者相親比。關於“適”字,定州簡本《論語》“無適也”作“無謫也”。謫、適、敵古通。清惠棟《論語古義》曰:“鄭本‘適’作‘敵’,莫音慕,無所貪慕也。棟案:古敵字皆作適。《禮記·雜記》曰:‘赴於適者。’鄭《注》雲:‘適讀為匹敵之敵。’《史記·范雎傳》:‘攻適伐國。’《田單傳》:‘適人開戶。’《李斯傳》:‘群臣百官皆畔,不適。’徐廣皆音‘征敵’之‘敵’。荀卿子《君子篇》雲‘天子四海之內無客禮,告無適也。’《注》:讀為敵。”對於“莫”,漢鄭玄讀作“慕”。《漢語大詞典》釋“莫”曰:“通‘慕’。貪慕。”釋“貪慕”曰:“向往羨慕,貪戀愛慕。”我們以為,在《論語》此語中釋“莫”為“親慕”,與“適(敵對、敵視)”對應恰當。

《勘正》結論頗具說服力。《勘正》建立在堅實的文獻基礎上,使結論具有充分可信的說服力。譬如《泰伯》篇第8章孔子所說的“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論語》注家理解不一,有的將“不與”解作“不與求天下”,有的解作“不懇求”,有的解作“不相關”,有的解作“不爭戰”,有的解作“不宣揚自己”,有的解作“不給自己的子孫”,有的解作“不受禪”,等等。《勘正》的作者廣泛征引相關文獻,在堅實的文獻基礎上作了這樣的辨正:與,通“豫”,義為“喜悅”、“快樂”。《儀禮·鄉射禮》:“賓不與。”鄭玄注:“古文與作豫。”《淮南子·天文訓》:“聖人不與也。”高誘注:“與,猶說(悅)也。”《呂氏春秋·先視覽·悔過》:“寡君與士卒,竊為大國憂,日無所與焉。”朱熹《論語集注》解曰:“不與,言其不以位為樂也。”《論語》這句話應理解為,孔子說:“高大啊!舜、禹得到了上代帝王禪讓的天下(帝位),卻不喜悅。”得到帝位竟然不高興快樂,似乎有違常理,而事實確是如此。《史記·太史公自序》記曰:“唐堯遜位,虞舜不台。”不台(yí怡),即不高興。這恰好反映了古賢帝王的謙遜之德。孔子十分推崇禪讓薦賢,他推崇禪讓之德的用意,是想改變當時為爭君位子弒父、臣弒君的政治局面。君子得到帝位,表現出的是榮辱不驚,淡定﹔小人則反之,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很多賢君繼位時,都考慮到責任和壓力,正如《論語·子路》所言:“為君難,為臣不易。”

《勘正》方法靈活多樣。論辯、訓詁、文獻互証是其常用之法。就文獻互証法而言,既廣泛征引他書之証,也注重《論語》書中自証。譬如人們常常念誦的“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之“何有於我哉”一句,漢代鄭玄《論語鄭氏注》注曰:“人無有是行,於我,我獨有之也。”宋代朱熹《論語集注》解曰:“言何者能有於我也。”清代陳浚《論語話解》解曰:“我如何能有這般好處呢?”楊伯峻《論語譯注》譯曰:“這些事情我做到了哪些呢?”李澤厚《論語今讀》譯曰:“我還有什麼呢?”這些名家的解釋是否正確?《勘正》作者採取了自証法對其進行了証實:“何有”,《論語》中共出現八次,除本章外,尚有《鄉黨》:“子曰:‘惟酒無量,不及亂,何有於我哉?’”《裡仁》:“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雍也》:“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子路》:“苟正其身也,於從政乎何有?”《子罕》:“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品味這些“何有”,似是“有何”的倒裝用法,是用反問的語氣表示“沒有什麼”。

如今的孔子故裡曲阜及魯西南一帶,在表示“某事不難”或“有能力有把握勝任某事”時,口語中常說:“這有啥?”意思是“這沒啥”、“這種事算不得什麼”。劉寶楠《論語正義》曰:“鄭謂他人無是行,夫子乃獨有之。與上篇‘為國乎何有’,‘與從政乎何有’,‘何有’皆為不難也。”因此,將“何有於我哉”理解為“對於我來說,有何難的?”(或說作“何難之有”)符合經義。此章是說:把所學的知識默默地記在心中,學習不厭煩,教誨學生不厭倦,這些對我來說有什麼難的呢?孔子終生都在這麼做,以為是平常事,所以才說得如此輕鬆。他這樣說的目的,一是對別人貴己、以聖智贊己表示謙虛﹔一是鼓勵人們都這麼做。

總的來看,該書較廣泛清理了《論語》解讀中的古今誤讀,並對這些誤讀進行了有理有據的糾正,在為讀者提供理解《論語》可靠依據的同時,也在標舉嚴謹治學、求真務實之風。

(作者為曲阜師范大學講師)

(責編:李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