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江南地區民間宗教調查與研究”負責人、杭州師范大學副研究員
經坊,是書坊的一種,自唐代出現,興盛於明清時期,專門從事宗教文獻及其相關典籍的寫刻、印行、流通。在中國宗教文獻史上,經坊對佛道文獻、民間寶卷的收集、寫刻、傳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從雕版印刷史的角度考察,經坊產生於雕版印刷術發明之前。唐代有明確史料記載和實物留存的,是吐蕃統治敦煌后期在該地區出現的抄經坊。雕版印刷技術普及后,經坊由抄經轉為刻經,在閩、浙、蜀和京畿地區廣泛出現。經坊最初主要業務是寫刻佛教文獻,明清時期開始刊行民間寶卷,這為考察民間宗教文獻傳播方式提供了重要視角。
從現有資料看,唐代的經坊一般是官辦機構,主要以抄經為主業,專業抄寫佛經。雕版印刷術的發明對唐代佛經的傳播尚未起到決定性的影響,寫經和刻印佛經的情況並存,我們既能看到唐懿宗咸通九年刊本《金剛經》,甚至唐玄宗時期刻經,也能看到大量的敦煌佛經寫卷,還有那位著名的吳彩鸞寫經和抄寫韻書的種種記載。唐代以營利為目的的刻經坊較罕見,這種情況的轉變出現在宋代以后。
北宋從雕造《開寶藏》開始,佛教文獻的刊印非常活躍,民間出現很多經坊,以刻印佛、道教文獻為主。從北宋至南宋,經坊迅猛增長,特別是南宋都城臨安,有王八郎家經鋪、沈二郎經坊等,刻印的佛經主要有《金剛經》《法華經》等。
明代經坊最發達的地區是北京、南京、蘇州和杭州。杭州一地,除分布在市井裡巷的著名經坊如眾安橋楊家經坊外,最令人矚目的是瑪瑙經坊和昭慶寺經坊。明人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裡說:“凡武林書肆,多在鎮海樓之外及涌金門之內,及弼教坊、清河坊,皆四達衢也。……梵書多鬻於昭慶寺,書賈皆僧也。自余委巷之中,奇書秘簡往往遇之,然不常有也。”這為我們展示了明代杭州書肆遍布的盛況。除零星的佛經刊行,一般像楊家經坊這樣的普通經坊會接受寺院或朝廷的委托,進行佛經的刻印。明朝杭州一些著名佛教寺院,都辦有專門印經的經坊,僧人直接參與經營,瑪瑙經坊和昭慶寺經坊是其中的佼佼者,這兩個經坊刻印了大量佛教文獻。
清代教派紛呈,經坊成為重要的民間宗教寶卷的刻印流通機構。清初史家戴名世雲:“天下各種書版,皆刊刻於江寧、蘇州,次則杭州。”現在所知由瑪瑙經坊刊印的寶卷有《眾善寶卷》《明宗孝義達本寶卷》《天緣結經注解》《大聖彌勒化度寶卷》《彌勒佛說地藏十王寶卷》《護國佑民伏魔寶卷》等﹔由昭慶寺經坊刊印的佛經有《純陽祖師說三世因果寶卷》《結經分句略解》《如如老祖化度眾生指往西方寶卷》等。這是從現存寶卷中檢出的由寺院經坊刊行的部分民間宗教寶卷,其實際情況定然更加豐富。
清末民初時期,傳統出版業受到現代印刷技術的沖擊,但以瑪瑙經坊和昭慶寺經坊為代表的傳統經坊,依然採取版刻的方式刊印經籍,包括后來創辦的金陵刻經處。杭州瑪瑙經坊影響所及,清代光緒年間在蘇州也出現了一座“蘇城瑪瑙經坊”,專營佛經、善書及私塾蒙訓課本,如清宣統元年刊印的《目連寶卷》,與杭州瑪瑙經坊經營內容一致。
由佛教寺院刊行民間宗教寶卷,是明清以降寶卷流通的一個重要渠道,但這其中的運作機制值得思考。為什麼佛教寺院經營的經坊會允許民間宗教寶卷的刊行?瑪瑙經坊和慧空經坊今日已難覓蹤跡,重建后的瑪瑙寺、昭慶寺面目全非。留存下來的文獻沒有相關記載,瑪瑙寺志則久已無存,要考察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頗為困難。民間宗教教派處理教門寶卷文獻的通常手段,是秘密傳播和偽造形制與內容。明萬歷四十六年,無為教徒試圖將教門經卷《五部六冊》混入佛教大藏經,結果案發被查禁。此外,寶卷經常以護道榜文的形式歌頌當世皇帝,甚至直接偽裝成佛教經典,一般民眾很難判別從寺院經坊流布出來的寶卷的性質,如果經坊以營利為目的,這種情況就更普遍了。
經坊刊印流通經籍的方式主要有雕印流通和代印寄售兩種。雕印流通由經坊出資佣工直接刊印,並負責經籍的銷售流通,兼具出版與銷售兩種功能角色,這是最為常見的方式。經坊代印寄售,則不負責經籍的雕版,隻負責印刷銷售,或者由對方直接雕印完成,寄放在經坊中代為銷售。代印的典型例子如1919年刻本釋墨庵撰《楞嚴經易知錄十卷》,牌記書“乙丑二月函,由寧波又新街三寶經房購得”,卷末刻“民國八年,歲在己未,仲冬之吉,七塔寺釋僧晙敬募,板存七塔寺”。清光緒十七年刻本《溫大天君收瘟降福寶懺》一卷,卷末刻“版存海寧長安鎮敬一壇,寄售杭城瑪瑙經坊”,則是寄售的典型例子。總之,明清至民國時期,民間宗教文獻的刊印與傳播,經坊與力甚巨,推動了各宗教教派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