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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振裕:越王勾踐青銅劍發現記

2016年04月08日14:28來源:光明日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原標題:越王勾踐青銅劍發現記

作者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戰國秦漢漆器群研究”負責人、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

越王勾踐青銅劍,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它鑄造精工、花紋優美,雖曾深埋地下2400多年,至今仍保存完好、光澤耀目,令人嘆為觀止。50多年前,筆者親歷了這把劍的發掘過程。

越王勾踐青銅劍是何時何地發現的

1965年冬季發掘江陵望山1號墓,這是座中型的土坑木槨墓。挖完墓坑的填土后,筆者負責清理槨室的頭箱,再清理槨室。這座墓有內、外兩重棺,其中內棺的結構復雜而嚴密。在內棺雕花板的竹席上,人骨架的頭部左側有1件大型錯金銀鐵帶鉤,骨架的上下均有玉瑗和玉環等玉器,左側有把套在黑漆鞘裡的青銅劍和1件銅削,右側有1件漆木弓和4件銅鏃。經繪圖、照相和文字記錄后將棺內文物取出。

清洗劍鞘后拔出青銅劍,我們發現它制作精美,確實名不虛傳。這把青銅劍的劍首向外翻卷成圓箍形,內鑄有11道圓圈﹔圓莖中空,莖長8.4厘米。劍格寬5厘米,正面用藍色琉璃、背面用綠鬆石鑲嵌成精美花紋。劍身長47.3厘米。兩面滿飾黑色菱形圖案,刃薄而鋒利。在劍身近格處有兩行8字鳥篆銘文,其中6字為“越王××自作用劍”,另2字按以往在劍上發現的銘文慣例,應是某位越王的名字。

當時在考古工地的著名歷史學家方壯教授認為,此劍另外二字是“邵滑”,而邵滑可能是史書所載越王無疆的兒子越王玉﹔故將此墓認作越王墓。由於在場的考古人員並不認同,而這二字的釋讀關系此墓墓主與年代的研究,於是,即將此劍的8字銘文進行臨摹、拓片和照相,方壯先生遂將這些資料和自己的看法分別寫信給郭沫若、夏鼐、唐蘭、於省吾、榮庚、商承祚、徐中舒、羅福頤、蘇秉琦、王振鐸、胡厚宣、顧鐵符、朱芳圃等十幾位我國著名的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和古文字學家,征求意見。不久,收到這些專家的40多封回信,對方先生的初步意見或贊同,或不贊同,或需再斟定,可謂各抒己見、百家爭鳴。1966年,唐蘭先生的兩次復信中明確指出,劍銘的這二字為“鳩淺”,即勾踐﹔此劍為越王勾踐之劍。陳夢家的復信也明確指出銘為“越王勾踐自作用劍”。郭沫若先生復信也明確指出:“越王劍,細審確是勾踐之劍。”此后,方壯先生將劍銘考釋的“越王勾踐自作用劍”結論函告各位先生,未見異議。經過我國著名學者的這次盛大筆會,最終確認這把精美的青銅劍為越王勾踐青銅劍。

越王勾踐青銅劍是如何鑄造與防鏽的

《越絕書》記載,越王勾踐有5把青銅劍:“揚其華,捽如芙蓉始出﹔觀其鈲,燦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深深如水溢於塘﹔觀其斷,嚴嚴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鈞耶。”這段文獻記載與望山1號墓發現的越王勾踐劍基本相符,但難於確定是其中哪一件。考古工作者的主要職責,不是挖到什麼珍貴文物,而是如何解釋這些文物與遺跡現象。越王勾踐青銅劍寒光逼人、堅韌鋒利,反映了我國古代鑄劍工匠的高超技藝。它的鑄造與防鏽,也是人們關注的熱點。

春秋戰國時期,我國青銅劍鑄造工藝已相當發達。當時的煉爐已採用皮囊鼓風加溫技術。各種青銅器因用途不同,其合金成分也有差異。我國古代第一部手工藝專著《考工記》,在“桃氏為劍”一節中,詳細記載了青銅劍的制作工藝。當時吳越地區還有歐冶子、干將、莫邪等鑄造青銅劍和鐵劍的名家,並有許多優美傳說流傳至今。

20世紀70年代以前,由於我國科技水平所限,不可能對精美的越王勾踐青銅劍進行取樣測定。因此,越王勾踐青銅劍是如何鑄造和防鏽的,仍是未解之謎。

1977年,為迎接1978年召開的全國科學大會,中央決定拍攝一部科教片《古劍》,以反映我國古代科技成就,激勵人們奮發圖強,不迷信洋人,不斷開拓創新。筆者參加了拍攝越王勾踐劍的工作,當年第一次用越王勾踐劍劃紙,竟然一次劃破了二十幾層紙,可見該劍之鋒利。那麼,它是如何鑄造與防鏽的?攝制組決定將越王勾踐青銅劍送到復旦大學做科學析測和研究。科學家在實驗室裡用質子X熒光非真空分析,對越王勾踐劍進行無損傷的科學測定與研究后,終於解開了其鑄造與防鏽的千年之謎。

越王勾踐劍主要合金成分有銅、錫、鉛、鐵和硫等,劍身及劍刃成分中含錫為16%-17%,這是鑄造青銅強度最高的成分,並保持一定的延伸率。作為直刺用的兵器,要保証其強度以免彎折,而不需砍擊器的硬度或韌性。此劍選用了合理的含錫成分,反映了越國鑄劍的高超水平。劍格使用含鉛較高的合金制作,這種材料流動性較好,容易制作劍格表面的裝飾紋樣。

越王勾踐青銅劍劍身兩面滿飾菱形暗格紋呈灰暗色,比劍身表面略低。這些花紋的制作方法,可能採用了人工氧化的辦法,經長期埋藏液浸后,氧化錫成分提高,氧化銅下降。經科學測定,在花紋處硫含量微高於劍身或劍刃處,表明處理時可能使用了硫化物,得到黑色或暗灰色的硫化銅,但也可能是表面氧化層受到硫化物污染所致。但是否採用硫化的辦法,尚有待進一步研究。

越王勾踐青銅劍為何會出於望山1號墓

關於這個問題,曾引起學界劇烈爭論,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戰利品之說。春秋戰國時期,精良的青銅劍在武器中佔有重要地位。尤其是顯赫一時的越王勾踐死后,他的貼身用劍必定會作為國寶珍藏,不可能流於別國。隻有待楚國滅越之后,才有可能落入楚國貴族手中。而得到劍的墓主悼固一定與楚滅越有關,從而推測墓主悼固就是楚滅越的大功臣邵滑。邵滑死后,將這把楚王賞賜的越王勾踐劍用以殉葬。二是陪嫁品之說。筆者在1980年發表的《望山1號墓的年代與墓主》一文,分別從職位、經歷和年齡、墓葬規模與隨葬品、所處年代、名字的通假問題等方面作了詳細的比較分析,確定這座墓的墓主人悼固,絕不可能是邵滑。因此,將越王勾踐劍作為楚滅越的戰利品與得劍者為邵滑的推測,也就失去了依據。

1987年筆者在《精美的吳越青銅劍和矛——兼析楚與吳越的關系》一文中,描述了考古發現與傳世的25件越王劍,而且大多不是在原越地發現的﹔它是戰利品或贈送而流入他國,尚需進行具體分析。《史記·吳太伯世家》記載了吳季子挂劍的故事,說明佩劍是各國使臣必備的禮節,還是當時各諸侯國饋贈的重要禮品之一。據《史記》《左傳》等文獻記載,楚越的關系在楚威王以前是很密切的,之后才逐漸疏遠並相互攻戰,最后楚把越滅亡。把控楚越關系,是判斷越王劍流入楚地之因的一個重要依據。

既然越王勾踐劍不是戰利品,那麼它又是怎樣流入楚國的呢?《渚宮舊事》記載,楚昭王與越王勾踐之女所生的兒子章,就是楚惠王。因此,楚昭王娶越王勾踐之女為妃,而勾踐將他珍貴的青銅劍作為嫁女之器而流入楚,也並非不可能。

望山1號墓的墓主悼固,既不是楚昭王,也不是楚惠王,為什麼越王勾踐的青銅劍會隨葬於墓中呢?根據此墓出土的竹簡研究,悼固為楚悼王之曾孫,簡文有三處記他“出入侍王”,說明他是楚王室的貴族。悼固死時還不到30歲,楚王為了表彰他的忠心伺候,把名貴的越王勾踐劍賜予。悼固死后將此劍葬於墓中,以顯示生前功績,也是有可能的。

目前考古發現與傳世的25件越王劍,雖然有些是因贈送而傳入楚地的,但也有些是楚滅越的戰利品而流入楚國,它與文獻所載楚威王之前楚越關系密切而后才相互攻戰的情況基本一致。因此,這些越王劍的發現,為我們探討楚越關系提供了重要的歷史信息。

(責編:趙晶、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