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網站入口

站內搜索

探索民族精神家園的建構史

伍雄武2016年02月18日08:32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探索民族精神家園的建構史

  探索民族精神家園的建構歷程,是中國少數民族哲學思想史的根本任務、核心內容。中國少數民族哲學思想史是民族的哲學思想史,它要探索民族精神家園的核心是如何建構起來的,民族精神、民族的核心觀念是如何凝聚整個民族而共同前進的。

  民族的哲學思想史

  民族據文化而凝聚與認同、由文化而相互區分,所以,民族的根本在文化。民族是由文化關系結成的社會群體,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家園。然而文化是分層次、有結構的。對文化的層次、結構有多種劃分的方法,如認為文化分為實物文化、制度文化和觀念文化。然而,不論以何種方法劃分,觀念文化皆處於核心的地位,是文化中起主導作用的、積極能動的部分。而在觀念文化中,決定民族的凝聚、認同並推動其前進的精神力量,既包括一些科學認識的根本原則,如世界觀、方法論等,也包括信仰、價值理念等等。這些就是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家園的核心,就是民族的哲學思想。哲學,作為現代學科分類之一個門類,並非每個民族歷史上都有,但是,任何民族都一定有自己民族的哲學思想。一些學者隻據單一的認識形式來界定哲學,認為嚴密的邏輯形式和高度的抽象性、概括性是哲學的最根本特征,故而認為,不是每個民族都能達到哲學思想的高度、都有自己的哲學思想。其實,對哲學思想的界定應當基於功能與形式的統一,而且對於形式也要做全面的認識。這樣,從功能與作用的視閾來界定哲學,就可認為,決定民族凝聚與認同並且引導和推動民族發展的核心思想,或者說貫穿整個民族文化,將其凝聚為一個整體的思想,都應屬哲學思想的范疇。它們可體現和採取多種認識形式,而不僅是抽象思維的形式。古希臘人稱哲學為“愛智慧”,此所謂智慧,即結合功能與形式來界定的哲學思想。智慧,它直取事物之根本、把握思想之核心,而不限於特定的認識形式。它可以運用抽象思維,體現於邏輯思辨中,但不只是抽象思維和邏輯思辨﹔它也可以運用和體現於形象思維、類比、比喻、想象、體悟、直覺之中,而不限於其一。黑格爾以抽象思辨的形式體現智慧,而在佛家禪語、庄子寓言、《詩經》《楚辭》等等之中,智慧則以多種不同的形式得以體現、表達和把握,甚至一些學者認為,民族的智慧、核心理念也可凝聚和表達在特定的“具象”中。由此,所有總結和體現本民族智慧的人,就是民族的“智者”“哲人”,而不論他們以什麼認識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成果﹔一切總結和體現民族智慧的核心思想和觀念,都屬民族的哲學思想,而不要以特定的思維形式來限定它們。這些都應屬於“民族哲學史”研究的范圍。從多種多樣的認識形式和文化形式中,探索民族智慧、民族精神家園建構成長的歷程,是民族的哲學思想史、中國少數民族哲學思想史首要的內容和任務。

  中華民族的哲學思想史

  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實現都基於民族的自覺與自信,沒有透徹的自覺和堅定的自信,就不可能實現偉大的民族復興。而自覺、自信始於自知,自知始於反省,最深層的自知和反省,就是對民族哲學思想的反思與探索。近代,在帝國主義入侵、西方思潮沖擊的緊迫形勢下,中華民族優秀兒女痛徹反省自己的民族。這種反省從器物文化進到制度文化,再進到觀念文化,最終達至觀念文化的核心,從而生發出國民性、民族性的研究,以及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研究。由此,現代的中國哲學史研究緣起於近代以來中華民族自知、自覺的要求,它不僅要從中國歷史中尋找那些同於西方哲學的概念、范疇、命題,揭示它們在表現形式上的中國特點,闡明中華民族對人類共同的哲學知識的發展有何貢獻,更為重要的是,從歷史中探索中華民族形成、凝聚與發展的核心觀念,反省其特質,認識其形成與發展的歷史。亦如馮友蘭先生說的,前者為“哲學在中國”,后者才是“中國的”哲學史。而我們則進而認為,后者才是“中華民族的”哲學史或“中華民族精神家園的建構史”,才是真正促進中華民族自知、自覺、自信的哲學史。

  中國少數民族哲學思想史

  中華民族是“多元一體”的民族實體,由“多元一體”的民族結構、文化結構、思想結構熔鑄而成。“多元”即56個兄弟民族,“一體”即中華民族。中華民族哲學思想史也是“多元一體”的,少數民族哲學思想史是其有機組成部分。

  肯定中華民族思想、文化的“多元一體”,就須肯定我國各民族特別是55個少數民族都有其形成與凝聚的歷史,都有決定其形成、凝聚與認同的核心觀念,都有自己的哲學思想史、精神家園的建構史。一些學者認為:許多少數民族沒有哲學思想,隻有哲學思想的萌芽﹔沒有哲學思想史,隻有哲學思想的史前史﹔研究這些民族的哲學思想史,隻有展示思想史的“活化石”的意義,而無助民族的自覺與自信。這種看法是極其片面的。我們應當研究也可以研究每一個兄弟民族的哲學思想史。一些民族如佤族,20世紀50年代還部分地處於原始社會末期,一些學者從“社會經濟形態”或科學認識發展的進化階梯來看,認為佤族在歷史上無哲學思想可言。其實,在從孟高棉語族的族類中演化出來時,佤族先民已同步形成自己民族的核心思想與民族精神,並且經過千百年的不斷總結、提升而表達在史詩《司崗裡》中。在《司崗裡》中,一些重要的價值觀念、倫理原則已用清晰的語言表述出來,並為佤族群眾貼切理解和長期遵循。又如納西族,有學者認為,他們雖有哲學思想,但始終停留於原始、萌芽的階段,故無哲學思想的發展史。其實,納西族以東巴教為核心的思想體系形成於宋元時期,在此之前,就有一個醞釀、形成的過程,這過程中“以我為主”逐步融合藏、漢、彝、白各族思想觀念﹔而在宋元以后,受藏傳佛教、漢傳佛教、儒學以及道家思想的沖擊、影響,這個思想體系又不斷豐富、發展及變遷﹔至近代,其先進人物緊跟時代,以開放的態度向外學習,推動納西族思想、文化發展到新的階段。可見,納西族以及和它類似的少數民族,不僅有哲學思想,而且有其形成、發展、變遷的歷史過程。

  肯定中華民族思想、文化的“多元一體”,更須肯定多元中有一體、多元凝聚為一體﹔在少數民族哲學思想發展的差異性與多樣性中,包含著中華民族哲學思想不可分割的一體性。這種一體性突出地體現在兩個方面。

  其一,在不同民族之間存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思想、文化聯系,這種聯系內在於各民族孕育、形成、發展的過程中,促使大家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如西南地區彝、白、哈尼、納西等族,從民族孕育、形成的早期,即滇國、兩爨時期,至后來的南詔、大理諸時期,在思想、文化的內容、淵源、特質和意義等方面,都存在著相互滲透、難分涇渭的內在聯系,故而一些文化特質、思想內容以及人物、著作等,僅從單獨一個民族的角度,採取“非此即彼”的方法來確定其族屬、淵源和意義,無法得出邏輯圓滿、各方認同的結論。新疆地區維吾爾、哈薩克、柯爾克孜等族的一些重要的歷史人物、論著、文化成果也有類似的情況,其他諸如藏族與納西、獨龍、門巴、珞巴族之間,傣族與布朗、基諾族之間,回族與保安、東鄉族之間都存在歷史所形成的、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這可謂局部的多元一體聯系。基於這種聯系,再加中原漢文化在全國范圍的內聚與輻射作用,以及回、藏、蒙古、滿等民族跨地區的聯結作用,從而使各個局部聯結為一個整體,即把中華大地上之少數民族與少數民族、少數民族與漢族,從思想、文化上聯結為一個整體,建構了中華民族思想、精神的一體性。

  其二,中華民族共同的核心思想和民族精神,在各民族多種多樣的思想與文化形態中形成、積累與發展,如“道德至上”的價值觀、祖先崇拜的信仰、“和而不同”的思維方式等等。可以看到,南方農耕民族,如壯族、白族講道德仁義,北方游牧民族,如蒙古族、鄂倫春族仍把道德置於價值觀的首要、核心的地位﹔信仰佛教的傣族,其數百部敘事長詩圍繞著忍讓謙和的觀念,而信仰伊斯蘭教的回族,則在“以儒詮經”中展現其崇尚道德仁義的觀念。而近代以來,在抗擊帝國主義侵略和壓迫的斗爭中,愛國主義和中華民族的整體觀念,則日益成為中華56個兄弟民族共同的核心思想和民族精神。

  把少數民族哲學思想史作為民族的哲學思想史來研究,作為中華民族哲學思想史的有機部分來研究,從而揭示中華民族精神家園的核心及其建構的歷史過程,便是少數民族哲學思想史研究最重要內容和任務。

  (作者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少數民族哲學史”首席專家、雲南師范大學教授)

(責編:李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