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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煉中華多民族文學發展的“中國經驗”

李曉峰2016年02月18日08:27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提煉中華多民族文學發展的“中國經驗”

  藏族的《格薩爾》、蒙古族的《江格爾》和柯爾克孜族的《瑪納斯》被稱為中國少數民族的三大史詩,是中華文學的瑰寶。圖為《江格爾》中所描繪的寶木巴國。資料圖片

  中國是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中華文學,是指古往今來中華各民族共同創造的文學。中華多民族文學史觀,就是要站在統一多民族國家的高度,客觀認識中華多民族文學發展歷史進程,客觀總結中華多民族文學發展規律,客觀評價各民族文學的基本原則。其理論意義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呈現中華多民族文學的完整版圖

  中華民族是由各民族共同組成,並為各民族集體認同的民族共同體。這一民族共同體是經過幾千年“滾雪球”式(費孝通語)的漫長過程,逐漸形成和發展壯大的。因此,中華民族不是被建構出來的“想象的共同體”,而是具有清晰歷史傳承脈絡的各民族集體認同的民族共同體、歷史共同體、命運共同體、文化共同體、文學共同體。

  20世紀80年代,歷史學、人類學、民族學界關於中華文明起源“滿天星斗”、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理論產生了廣泛影響。如何認識中國文學發展歷史,也成為文學研究關注的焦點。1997年,10卷本《中華文學通史》問世並提出“中華文學”的理論命題,中華多民族文學開始受到重視。《中國各民族文學關系研究》《20世紀中華各民族文學關系研究》等揭示中華各民族文學關系的成果相繼問世。2007年,“中華多民族文學史觀”理論命題的提出和持續討論,深化了中華多民族文學理論研究。2015年以來,學界在中華文學歷史進程及現實意義的討論中,將中華多民族文學提升到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高度,進一步凸顯了中華多民族文學理論的重要性。

  中華多民族文學理論的核心是多民族文學史觀,從這一視角觀察中國文學發展歷史,生活在不同地域、具有不同歷史文化傳統的各民族共同創造的中華多民族文學歷史場景,得到完整呈現﹔由彼此獨立的單一民族文學,到“多元一體”的多民族文學相互交融、百川入海的歷史進程得到客觀呈現﹔每一個民族創造的不同形式(形態)、不同語言的文學成果——無論是書面的還是口傳的,無論是藏族的《格薩爾》還是赫哲族的“伊瑪堪”,無論是哈薩克族的阿肯彈唱還是侗族大歌,都成為中華文學百花園裡的鮮艷花朵﹔那些用自己民族母語創作的文學成果,也使中華文學成為一曲波瀾壯闊的交響樂。凡此種種,都清楚展示了中華文學多民族、多地域、多傳統、多形態、多語種的鮮明特征。因此,中華多民族文學,清楚界定了中國文學研究的對象,清晰描述了中國文學的邊界,呈現出與統一多民族國家版圖相一致的中華多民族文學的完整版圖。

  發揮中華多民族文學史的國家知識功能

  在現代,歷史學一直受到高度重視。原因是,在現代民族國家,歷史學的主要任務是將民族國家歷史知識化,以此培養公民對國家的認同與忠誠,激發愛國主義精神。歷史學家杜贊奇總結指出,西方大學裡專業歷史的出現與民族利益密切相關,而且這一專業的權威源於其民族真正的發言人這一身份。法國歷史學家不僅自視為民族遺產的傳承人,而且是公共輿論的塑造者,肩負著用歷史的教訓重建民族自豪感,使遭受國恥的祖國尋求新生的重任。19世紀末期美國歷史學界的共識是:在經歷了內戰之后,歷史應該肩負起“治愈民族”的重任。

  文學是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以及民族精神最形象的反映。因此,文學史往往被稱為形象化的歷史,具有國家知識的屬性。特別是文學具有的情感性和審美性,使其在激發公民愛國主義精神、培養公民國家認同方面,比歷史學更為直接、更為深刻,影響也更為廣泛。所以,中國文學史自產生之日起,就被納入國民教育知識體系之中。

  從多民族文學國家知識的功能角度說,一方面,將中華多民族文學呈現出的既各有傳統又相互“交匯、交融、交流”的歷史進程知識化,並納入國民教育知識體系,可以進一步印証和深化人們對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發展歷史的認識,從而培養各民族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另一方面,“多元一體”中華多民族文學歷史的知識化,能以可感知的方式增強人們對“幅員遼闊”“文明悠久”的祖國形象的認知,從而強化各民族對統一多民族國家的認同。

  此外,將各民族文學提升到統一多民族國家知識的高度,納入國家知識體系,也在現實性上體現了國家對各民族歷史和文化的充分尊重與價值肯定。每個民族都可以在“多元一體”“滿天星斗”的文學時空中找到自己民族文學的坐標,這將增強各民族的文化自信、文學自信,促進各民族文學發展。更重要的是,多民族文學發展歷史的國家知識化,將極大彰顯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增強每個民族對中華民族的集體歸屬和集體認同,激發各族人民的愛國主義精神。

  豐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體系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各民族優秀文化的集合體、共同體。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要結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最根本的是弄清什麼是中華文化,“多元一體”的中華文學是如何形成的?這也是習近平總書記“四個講清楚”題中應有之義。但是,長期以來,學界存在一些錯誤認識,如將漢學等同於國學,將某一民族文化等同於中華文化等等。

  所以,一要明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是某一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二要明確中華文化與各民族文化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每個民族創造的優秀文化,既是該民族的,也是為各民族共同擁有、共同分享的中華文化的一部分﹔三要明確各民族文化之間是相互平等、相互補充、相互交融、共同創造、共同發展的。每個民族都有不同的歷史和文化傳統,但各民族優秀文化在思想內涵、精神追求、價值取向上,既相通,又互補,如蒙古族傳統文化中的生態觀、維吾爾族《福樂智慧》中的和諧思想等等。各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極大豐富、完善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容和體系,增強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競爭力和影響力。

  各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學,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把各民族文學經典作品納入傳統中華文學經典的體系之中,不僅豐富了中華文學經典寶庫,其社會意義也將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那樣,“站在這個高度來看中華文學研究的意義,我們倡導的不僅僅是不同民族文學經典知識的普及,更重要的是在從事一項民族文化的集體認同工作”。

  需要強調的是,從多民族文學的角度重視中華多民族和諧共生的歷史文化遺產的整體性、完整性和“一個不能少”的觀念,有利於國家文化安全,對增強中國文化軟實力具有顯在的意義。

  推進中國文學理論話語體系建設

  中國古代雖然產生了《文心雕龍》等體大思精、范疇較多的文論精品,但嚴格說來,中國古代文論的研究對象大都局限於詩文傳統,對多民族文學關注較少。《詩境》《彝族詩文論》等少數民族文論經典,也未被納入中國古代文論的范疇。五四以后,西方純文學的分類方法以及文學理論主導了中國文論的話語權。中國古代文論沒有完成現代轉換,本土化的中國文學理論話語體系也尚未建立。

  理論是對實踐的總結。中國文學理論話語體系正是建立在中華多民族文學客觀實踐基礎之上的。這種實踐,一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形成、發展歷史﹔二是統一多民族國家的現實﹔三是中華多民族文學交融互動、共同發展的歷史與現實。以此為出發點,中華多民族文學理論對中國文學理論話語體系建構提供的話語資源和理論啟示在於:

  其一,以多民族文學觀為核心,以多民族歷史觀、多民族國家觀、多民族民族觀、多民族哲學觀為支撐,建立中華多民族文學史觀的整體架構。

  其二,重新界定文學的概念與范疇,建立口頭文學與書面文學並重的整體文學觀。漢族有發達的書面文學傳統,藏族、蒙古族等民族有發達的口頭文學傳統,許多民族還呈現出口頭文學與書面文學並存共生的情形。以詩學為例,從“三大史詩”為代表的各民族口頭文學傳統中凝煉出來的口頭詩學,與傳統書面詩學一起,將會形成中國特有的、完備的詩學理論體系。

  其三,將各民族傳統文學經典的評價標准,納入中華多民族文學的評價體系之中進行考量與整合,進而建立中華多民族文學多元評價體系。

  其四,重新梳理中華多民族文學發展脈絡,確立以朝代更迭的線性時間為主線,以各民族文學多元發展歷史為復線的既交叉重疊又具有開放性和包容性的時間結構。

  其五,對主體與整體、一元與多樣、先進與后進、中心與邊緣、離散與融合等涉及中華文學與各民族文學、漢族文學與少數民族文學、各少數民族文學之間等復雜關系的理論總結,將揭示中華多民族文學發展與形成的內在規律,從中提煉出中華多民族文學發展的“中國經驗”以及文學傳播與影響的范式,對創立中華多民族比較文學理論,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此外,各民族書面文學與口頭文學的復雜關系、中華多民族文學的地域文化與民族文化相互重疊的特征、母語文學、雙語寫作等多語種的特征和現象等諸多問題,對傳統文學理論話語體系和評價體系提出了挑戰,也為建立中國文學理論話語體系和評價體系提供了多樣而鮮活的案例。

  (作者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新中國少數民族文學研究史”首席專家、大連民族學院教授)

(責編:李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