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顧錦屏
專家名片:顧錦屏,中央編譯局原常務副局長、特邀顧問,曾任中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學會會長、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學會副會長。現任中國馬克思恩格斯研究會名譽會長,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經典作家重點著作譯文審核和修訂課題組主要成員。
顧錦屏參與編譯的部分成果
在中央編譯局,有這樣一位老人:他18歲來到這裡,如今已默默耕耘63個春秋。幾十年間,他目睹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風雲變幻,見証了新中國編譯事業的起步與發展,參與了中央編譯局幾乎所有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編譯工作,為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貢獻了全部智慧和力量。他是顧錦屏,一位不忘初心、篤信馬列,以編譯事業安身立命的馬克思主義者。
“‘先天’不足‘后天’補,誓由外行變內行”
20世紀50—60年代,《簡明哲學辭典》曾作為一本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難以替代的工具書,在中國知識分子中廣受歡迎。這部由蘇聯哲學家尤金和羅森塔爾主編的辭書,1955年由中央編譯局翻譯室哲學組譯成中文。初入編譯局的顧錦屏全程參與了這項工作。
時間回到1949年。這一年末,華東革命大學附設上海俄語專修學校成立,正在江蘇太倉師范讀書的顧錦屏一考即中,成為上海俄專第一屆學生。此時,顧錦屏16歲。
彼時的中國百廢待興,為了向蘇聯學習建設經驗,各行各業急需俄語人才。顧錦屏分秒必爭,開始學習俄語。1951年9月,中央組織部決定從上海俄專調25名學生赴北京工作。學校公布的名單中,顧錦屏赫然在列。18歲的他來到中共中央俄文編譯局(1953年與中宣部斯大林全集翻譯室合並為中共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從此再未離開。
參與翻譯《簡明哲學辭典》,是顧錦屏到編譯局后的第一項任務。此時,《簡明哲學辭典》在蘇聯已修訂了4版,從語言到內容都十分艱深。捧著沉甸甸的俄文版清樣,顧錦屏心裡也沉甸甸的。“在哲學面前,我完全是一張白紙。俄語隻學了一年半,功底並不扎實,能做得了這份工作嗎?”
“我看過你的檔案。你是讀的師范,我也讀的師范。隻要你好好干,認真學,肯定能夠勝任。”編譯局首任局長師哲的一席話,堅定了顧錦屏的信心。
白天,顧錦屏全身心投入辭典翻譯工作,認真向何匡、劉水、林利等前輩請教,將他們改得滿篇紅的稿子當作“活教材”﹔晚上則一頭扎進書齋,帶著白天的總結和思考研讀毛澤東著作、蘇聯理論書籍,汲取哲學養分。他買來中、俄文版《蘇聯共產黨(布)歷史簡要讀本》對照著讀,既學俄語,也學理論,還時常翻譯一些蘇聯理論文章,請前輩審定后發表在《學習譯叢》上。“‘先天’不足‘后天’補,一定要從外行變內行!”顧錦屏暗下決心。
歷經3年集體攻關,新中國第一部哲學辭典翻譯完成。緊接著,顧錦屏又參加了列寧《哲學筆記》的翻譯和譯文校訂工作。到1956年《哲學筆記》出版時,顧錦屏已積累了較為豐富的哲學知識和翻譯經驗,但也戴上了一副幾百度的眼鏡。
“哲學方面的翻譯問題,問問顧錦屏,基本上就解決了”
“小孩兒”,是顧錦屏剛到編譯局時一些老同志對他的稱呼。及至1956年編譯局翻譯《列寧全集》時,“小孩兒”已經擔起了大任,負責第14卷即《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的審稿和定稿。
在重任面前,顧錦屏猛然發現,原來的知識儲備不夠用了。“馬列著作博大精深、包羅萬象,僅僅掌握一些哲學基本概念遠不能精准理解。”為了深入理解《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顧錦屏不僅認真向蘇聯專家請教,還系統梳理了列寧的批判對象——馬赫主義的哲學思想,並惡補了歐洲哲學史方面的知識。
經過全局同志的日夜奮戰,1959年,《列寧全集》第一版共38卷全部譯完,向新中國10周歲生日獻上一份大禮。顧錦屏和同事們還沒來得及休息,就投入了新的戰斗——翻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顧錦屏參與審稿定稿的《馬恩全集》第一版第3卷即《德意志意識形態》,是一部內容精深、涉及問題極廣的論戰性巨著,在其《聖麥克斯》部分中,馬克思和恩格斯為了進行批駁而引用的德國青年黑格爾派哲學家麥克斯·施蒂納《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一書中的文句十分晦澀,翻譯起來難度極大。“在科學上沒有平坦的大道,隻有不畏勞苦沿著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達到光輝的頂點。”馬克思的教導給了顧錦屏和同事們攻堅克難的決心。
在堆滿書籍和參考資料的辦公室裡,大家經常聚在一起,推敲原著、研討難題,聆聽蘇聯專家講解原著要義。
經過兩年努力,這部鴻篇巨著終於面世,受到高度肯定。不久,顧錦屏被任命為中央編譯局馬恩室副主任,成為名副其實的業務骨干。
此后數年間,顧錦屏承擔《馬恩全集》第一版第20卷中《反杜林論》的審稿、定稿工作,參與了《共產黨宣言》《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等馬克思主義理論寶庫中多部作品的校審工作。日積月累,他已經能熟練地運用俄語和德語譯校馬列主義經典著作。“走進原著,馬克思的形象更加清晰,也更加親近了。”顧錦屏自認,這是他一生中成長最快的歲月,而那時在編譯局一些同志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哲學方面的翻譯問題,問問顧錦屏,基本上就解決了!”
“‘咬定青山不放鬆’,對我而言,這座‘青山’就是馬克思主義”
十年浩劫結束后,中國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天,馬列著作編譯事業也開創了新局面。1978年,顧錦屏出任中央編譯局副局長,站在新的起點上,他深感責任之重。
為了打造一支高素質翻譯隊伍,他四處奔波、廣邀賢才,積極為年輕人鋪路搭橋,爭取業務培訓、出國深造的機會﹔為了提升經典著作編譯水平,他多次出訪,與蘇聯馬列主義研究院、東德馬列主義研究院、荷蘭國際社會史研究所等國際馬列著作研究機構建立聯系。他為編譯研究人員的應有待遇據理力爭,也為優秀人才的流失痛心疾首。
“白天忙局務,晚上忙業務”是顧錦屏對那段時光的總結。隻要不出差,他總會在晚飯后返回辦公室。一盞孤燈,一杯清茶,伴他執著於自己鐘愛的編譯工作。
1982年,經中央批准,《列寧全集》中文第二版(60卷本)編譯工作正式啟動。到1990年底,第二版全部出齊。編譯局沒有照搬《列寧全集》俄文版第五版,而是進行了大量資料收集和編輯工作,這也成為我國自行編輯的收文最全、資料最翔實的列寧著作集。顧錦屏利用擠出來的時間,參與了其中3卷的校審工作。
1986年,按照中央決定,《馬恩全集》中文第二版(70卷本)編譯工作啟動,顧錦屏參與了部分卷次的修改和審定,不久前,由他校審的第26卷剛剛出版。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世界社會主義運動遭遇嚴重挫折,一時間,馬克思主義“失敗論”“過時論”大為流行。為此,顧錦屏撰寫了《對馬克思主義歷史命運的幾點思考》等文章,以堅定的信仰、求實的態度和令人信服的說理,在一片喧囂和迷茫中表達了追求真理、捍衛真理的精神。
“‘咬定青山不放鬆’,對我而言,這座‘青山’就是馬克思主義。我1953年入黨,60多年來,聽到過各種論調,經歷過無數次風吹浪打,但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從未動搖。搞馬列著作翻譯,關系到黨的指導思想,關系到理論是非,來不得半點馬虎!”顧錦屏身體力行。
“我們這些老人對馬列主義懷有深厚感情……總想盡些綿薄之力”
這段時間,顧錦屏正忙於《馬恩全集》中文第二版(70卷本)編譯以及《列寧全集》中文第二版增訂版各卷“前言”的審讀修訂工作,目前,前19卷“前言”已審讀完畢。
“前言”意在介紹各卷的寫作背景和主旨,重要性不容小覷。“原來的‘前言’寫得比較好,可以幫助讀者了解列寧在各個時期的革命實踐活動和理論貢獻,但也存在一些不妥之處。”顧錦屏翻開擺在案頭的第18卷,認真而嚴肅。“‘前言’中有‘考茨基和阿德勒主張用馬赫主義的認識論來“補充”馬克思主義’的表述,這顯然是將考茨基作為列寧的批判對象了。但據我考查,第18卷中列寧共3次提到考茨基,一處將他作為俄國馬赫主義者的攻擊對象,一處引用考茨基的話批判康德的認識論,一處則將考茨基與馬克思、恩格斯、拉法格、梅林等並列為社會主義的權威人士。可見,此時的考茨基尚未成為修正主義者,還不是列寧的批判對象。中文版‘前言’顯然受了俄文第5版編者所撰‘前言’的影響。我在審讀中把考茨基的名字刪去了。”
顧錦屏始終不忘恩格斯的教誨:“翻譯馬克思的著作是真正老老實實的科學工作。”他總是字斟句酌、精益求精,不辭辛苦地在馬列經典著作的文字中探尋摸索。他早已於1996年退離了領導崗位,2004年辦理了退休手續,卻始終奮戰在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編譯和研究的第一線。“退而不休,在編譯局是常態。我們這些老人對馬列主義懷有深厚感情,隻要身體還好,總想盡些綿薄之力!”
2004年,中央啟動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顧錦屏作為經典作家重點著作譯文審核和修訂課題組負責人之一,為編輯方針、校訂原則和編寫要求的制定傾注心血,還承擔了譯文的審核修訂工作。2009年,十卷本《馬克思恩格斯文集》和五卷本《列寧專題文集》正式出版,被中央領導同志贊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的標志性成果”。2012年,顧錦屏擔任副主編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版、《列寧選集》第三版(修訂版)、《馬克思畫傳》《恩格斯畫傳》和《列寧畫傳》相繼出版。
“翻譯工作特別是對譯本的修訂工作,是一個對原著的認識不斷加深的過程,是一個從相對真理接近絕對真理的過程。隨著我們認識的逐漸加深,可能會發現原來沒有發現的錯誤。”顧錦屏認為,翻譯不是單純的“文字搬家”,它應當同研究相結合,要深入理解原著的理論內涵,及時吸收理論界最新研究成果,這樣才能為理論研究提供可靠的文本依據。
這些年來,顧錦屏參與了《共產黨宣言》中“消滅私有制”的譯法之爭,參與撰寫批駁曲解恩格斯晚年思想的文章。他憑借豐富的翻譯經驗和對原著的深入了解,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相信真理越爭越明,他樂見翻譯對研究的助推。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於人隻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恥……”奧斯特洛夫斯基借保爾之口說的這段話,被青年顧錦屏奉為座右銘。憶及往昔,顧錦屏釋然中也有憧憬:“我的一生沒有虛度。如今我年事已高,有些力不從心了,編譯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重擔落到了中青年肩上。我深信,編譯局的這支隊伍一定會不斷壯大,續寫輝煌!”
(本文圖片均為資料照片)(本報記者 王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