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詩歌研究

　　華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顏學軍教授承擔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哈代詩歌研究》》（批准號為04FWW003）。其最終成果為同名專著。

　　這項成果對哈代詩歌的基本主題及其特點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從而揭示出哈代詩歌思想內容的豐富性和深刻性。另外，該成果還對哈代的史詩劇《列王》進行了探討。

　　為了較為全面地分析哈代的思想感情，本研究重點分析哈代詩歌的六個重要主題：愛情、戰爭、宗教、自然、時間、死亡。這六個主題既相互聯系、又相互補充，構成了哈代思想感情的最重要部分。通過深入分析這六個基本主題，可以看出哈代詩歌的中心內容：探索人類生存的困境以及尋求擺脫生存困境的途徑。

　　在哈代的愛情詩中，他十分重視現代文明下人們的愛情悲劇和愛情的喪失給人們的心靈帶來的巨大痛苦，揭示現代社會的異化現象和人的孤獨感。哈代的愛情詩是他對生活的集中表現。他的愛情詩融合了他的個人感情生活和他對整個世界，整個人生的深刻思考，所以朴實而動人，深刻而不玄奧。

　　在他的戰爭詩中，他從人道主義的角度，考察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心理創痛，揭露戰爭的殘酷性和荒誕性。由於他對戰爭深刻而頗具穿透力的批判，他對戰爭的歷史透視，他對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心理創痛的真實描寫，他對人類生存狀況的高度關注，他對人類前途的憂患意識和他的頗具現代特征的藝術手法，他的戰爭詩在他的全部詩作，乃至英國戰爭詩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在他的自然詩中，他把陰郁的自然同陰郁的人生聯系起來，從而揭示，殘酷是貫穿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法則，人們必須面對殘酷的現實，而不能奢望從自然中尋求解脫。哈代自然詩的內容是豐富的，其中有對自然的敏銳觀察和細致入微的描寫以及對自然狀況的憂慮。哈代的自然詩是深刻的，因為它們探索世間萬物的秘密，人類生存狀況以及人類生存的意義。更重要的是，他的自然詩歌頌生命，歌頌生命在逆境中的不屈不撓的精神，同時也揭示了自然的殘酷法則，批判人性中殘忍和無情。

　　在他的宗教詩中，他表現了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注, 他渴求一種精神寄托，來填補因“上帝已死”而產生的精神真空，但是，他又認為，傳統宗教因其是迷信和蒙昧的產物而無法作為人類擺脫生存困境的精神力量。從他的宗教詩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哈代是一位探索者，他探索宗教的歷史和現狀，探索宗教在現代社會衰落的原因﹔哈代是一位有獨立見解的沉思者，他關注人類的生存狀況，並對人類的現狀和未來充滿了憂患意識﹔哈代還是一位真誠的、具有人文主義思想的藝術家，他密切關注人類生存的痛苦，並力圖尋求擺脫痛苦的途徑。

　　在他的時間詩中，他表現由時間給人們的物質生活帶來的變化以及這些變化給人們帶來的心理創痛，探索人們應當如何面對殘酷的時間，追求生活中的真善美﹔在哈代看來，人生短暫，卻充滿了悲劇。人們應當以悲劇的眼光，而不是以悲觀主義眼光來看待人生。人們應當以積極的態度面對生活，以純真的愛情，真誠的友誼和人與人的相互理解，來充實短暫而充滿悲劇的人生。珍惜美好時光就是珍惜生命。這是哈代時間詩給人們的啟示。

　　在他的死亡詩中，他通過對死亡的探索來肯定生存的價值。一方面，他認為，人類生存在一個異己的、壓抑個性和自然感情的世界裡，人類的生存必然是悲劇性的，死亡也許是擺脫生存痛苦的一種途徑。另一方面，他贊賞人們對生存意義的探尋和對生活中真善美的渴望。

　　哈代詩歌的這六個基本主題有三個既矛盾又統一的特點：具體與一般、傳統與現代、悲觀主義與樂觀主義。哈代詩歌的一個顯著特點是，哈代經常從一個生活片段出發，進而表現總的生活圖景。這種從具體到一般的表現手法使得他能夠揭示人類生存的最基本問題。哈代詩歌的另一個特點是，哈代雖然不在詩歌形式上刻意創新，但是在詩歌內容方面卻表現出濃郁的現代意識。他對西方現代文明的大膽抨擊，對現代文明下人們心靈創痛的坦誠表現以及他對人在冷酷的世界裡生存困境的執著探索，使他的作品頗具現代文學的精神，因此他被認為英國現代文學的先驅。哈代詩歌的第三個重要特點是，從表面上來看，哈代詩歌表現了詩人的悲觀主義思想，但是我們如果深入研究，就會發現哈代詩歌中深沉的樂觀主義精神。

　　哈代詩歌是他從許多角度對生活的考察和反思，表現了詩人對人類生存狀況的關注和對人類擺脫生存困境的途徑所進行的真誠探索。盡管他的詩歌流露出悲傷的情緒，但是，哈代詩歌與其說是悲觀主義情緒的流露，倒不如說是對人類前途的憂患意識和對人類的愚蠢和荒誕行為的極度失望。哈代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渴求美好的人生。他又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他從不回避有缺陷的人生，而是著意把不完美的人生表現出來。因此，他的詩歌常常表現人們的理想生活與現實生活之間的巨大反差，從而揭示生活的悲劇性。

　　在哈代看來，由於“殘酷是貫穿於自然和人類社會的法律”，人的自然本性受到壓抑，人的美好願望難以實現，人生中必然充滿了痛苦，但是，哈代不贊成清靜無為，消極地對待生活。他主張人們應當正視丑惡的現實，堅毅地忍受生存的痛苦，並敢於同現存的不合理社會進行抗爭，不懈地追求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另外，哈代認為，為了把生存的痛苦減少到最低限度，並擺脫生存的困境，人們應當相互同情，以仁慈作為人類的行為規范。他認為，人的理性、博愛、團結和仁慈是人類生存狀況改善的先決條件。這是哈代通過自己一生對生活的探索所得出的結論。

　　哈代的這些思想在二十世紀上半葉沒有得到批評界的公正評價。批評家出於種種原因對哈代的思想甚為反感。T· S ·艾略特對哈代的反宗教思想極為不滿。布萊克摩爾不贊成哈代的悲劇人生觀。F· R ·利維斯拒絕在他的《英國文學的偉大傳統》中評價哈代小說。至於哈代詩歌，他認為，隻有幾首悼念愛瑪的詩作值得重視。使這些批評家反感的，與其說是哈代的傳統藝術技巧，倒不如說是哈代直率表達的、被誤解為“宿命論”的悲劇人生觀。

　　盡管有些作家和批評家不贊成哈代的思想，忽視哈代的詩歌創作，但在英美作家中仍有一些同情和贊賞的聲音。辛克萊·劉易斯十分贊賞哈代“偉大而獨特的、頗具人情味的”生活觀。西格弗裡德·沙鬆在哈代詩歌中感受到強烈的反戰情緒。埃拉德·龐德深感哈代對他的影響，說“自從托馬斯·哈代去世以后，再也沒有人教我寫作了”。 W· H· 奧頓贊賞哈代“鷹一般的洞察力”和他觀察生活的高度，稱哈代為他的“詩歌之父”。菲力普·拉金“不希望《哈代詩歌選集》缺少哪怕是一頁，並把這部詩集看作是本世紀所能展示的遠遠超過其他詩人的作品。”唐納德·戴維在1972年出版的《托馬斯·哈代與英國詩歌》中認為，對過去五十年英國詩歌產生深遠影響的詩人，不是艾略特或葉芝，而是哈代。哈代所代表的詩歌傳統是英國現代詩歌的主流，而艾略特和葉芝的現代主義是支流。在許多批評家看來，哈代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是創建英國現代詩歌的一個主要源頭。

　　哈代詩歌對二十世紀英語詩歌的影響是巨大的，龐德、格雷夫斯、勞倫斯、奧頓、斯蒂文斯、狄蘭·托馬斯、羅伯特·洛厄爾、威廉斯、弗羅斯特、拉金、西尼、岡恩等許多詩人都直接受過哈代的影響。在哈代詩歌的研究中，本研究認為，哈代之所以是二十世紀為數不多的最有影響的詩人，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哈代敏銳地觀察社會現實，客觀地反映人類生存的最基本問題。他所反映的社會問題是人們正在面臨的問題。人們必須面對諸如殘酷的競爭、戰爭的威脅和人際關系的敵對等嚴峻的生存問題，因此，哈代詩歌具有現實意義。

　　第二，哈代把個人經歷與人類經驗，把過去、現在與未來很好地結合在一起，這不僅使哈代的個人經歷具有普遍意義，而且使他的詩歌具有很強的歷史意識，因此，他的詩歌有深刻的生活哲理和較高的歷史價值。

　　第三，哈代詩歌具有本土特點。他以本國的文化傳統為營養，以周圍的生活為描寫對象，以本土的視角觀察世界，表現生活。他不注重紛繁的心理流程和晦澀艱深的哲學思辨，而是注重日常經驗的描述。因此，他所表現的生活具體、實在，可感性強，頗具英國特色，很容易為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所接受。

　　第四，哈代是繼往開來的詩人。哈代詩歌是英國詩歌從浪漫主義向現代主義過渡的必然環節。在哈代詩歌中有浪漫主義的激情和對痛苦的敏銳感受，有現實主義觀察現實的冷峻目光，還有現代主義對人類命運的危機意識。但是，哈代詩歌有自身的特點。在哈代那裡，浪漫主義的回歸自然在現實生活中只是幻想，現實主義對社會邪惡的揭露，其力度還不足以使人類生存狀況有很大的改善，所以，他正視現實，直面人生，無情地批判壓抑人性和個性發展的社會，以悲劇的目光來看待人類的生存。與現代主義不同的是，哈代對文學技巧並不刻意創新，而是以傳統的文學形式表達他特有的思想觀念。因此，哈代詩歌既有傳統的繼承，又有個性的展示。

　　第五，哈代真摯地表現自己的情感，坦誠地表達自己的社會觀和人生觀。哈代詩歌朴實、動人，因為哈代敞開自己的心扉，使讀者深入他的感情世界，體驗他的痛苦和歡樂，傷感和堅毅，懊悔和期盼，讀哈代詩歌，人們似乎同平易近人的老詩人進行思想和感情的交流﹔哈代詩歌直率、深刻，因為哈代追求真理，敢於向傳統的社會價值觀念挑戰，堅持自己的詩歌中表現生活的本質和他“非正統的”思想。他的詩歌很容易引發人們對生活作深刻的思考。不管人們是否接受哈代的生活觀念，但是，他對人類生存狀況的真誠探索和面對慘淡人生的勇氣會深深打動讀者。他對人類生存困境所進行的探索很有啟發性，是作為詩人的哈代留給后世的一筆豐厚的精神遺產。

　　從上面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哈代偉大而獨特的生活觀，細膩真摯的情感以及質朴的語言風格使他成為英國文學史上非常重要的詩人，他的詩歌對二十世紀中、下葉的英國詩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